银色铁轨 第20节
作者:
京洛线 更新:2025-11-03 17:16 字数:5266
“嗯,或许是夸张了点,但我就是害怕。”她轻声细气地说,“有时觉得,要是自己拍的电影能成真就好了,我喜欢世界末日的氛围,一个人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好像也不错。”
“然后选择和篮球成为朋友?”为了缓和气氛,我开了个拙劣的玩笑。
她像是用了不少时间才明白我的意思,略带空虚地笑了笑,“也许那样也不错。对了,乔尼呢?”
我也望向湖面,篮球确实消失了。湖面没有遮挡,一眼就能望到对岸,但哪里不见有东西漂着。可能是泡水久了沉入水中了吧,毕竟是一个破掉的球。
“真是可怜。我们都回到了岸边,唯有它葬身湖底。”
“原本打算拍完回收的?”
“当然,毕竟是朋友啊。”
她走向岸边,静静注视湖面。湖面并不平静,时而有风浪打来,水滴溅在了还没干透的衣服上。但她毫不在意,伸出双手,在嘴边拢
成喇叭的形状。
“再见,乔尼……在水底安息吧!”
我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多少懂了她。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懂。身陷凶案泥潭的当下,我猜测不出她消失去了哪里,有没有作案嫌疑,在案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对我而言,李子桐始终是一个飘忽不定、捉摸不透的存在,就像活在月面的异邦人一样。
虽然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她始终没有对我敞开心扉。
第24章
关于录像带的来历,以及我和李子桐之间发生的事,我通通交代给了警方。至于他们相信了多少,不得而知。但起码多少有一些吧,证据就是当天的深夜,他们放我回家了。
被父母接回家后,母亲一脸忧心忡忡,似乎有很多问题要问。但被父亲使眼色制止了。两人默契地只说了些不相干的琐事。在这一点上我很感激,因为确实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草草洗漱之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隔天请了一天病假,周二才去上学。本来担心被同学围住问东问西的,结果谁都没意识到发生了命案,只有两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向我问候病情。
但新闻媒体无孔不入,那周末的晚报上开始出现了案件的消息。一开始只是简报,其后越挖越细,一个月后,与上一起“录像带杀人案”的关联,“密室”和死者失踪的女儿都被报道出来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破了警方的情报封锁。
若是得知我这么个目击证人的存在,说不定会有新闻记者兴奋到轻度心脏病发作,躺在学校门口不肯走了。父亲十分担心这一点,一再叮嘱我放学就回家。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其实却没当回事。这段时间母亲回上海老家探亲了,父亲每晚都加班到深夜,根本没人发现我每天回家都很晚。
今天也是一样。放学后,我一个人往校门的反方向走,赶往废弃的老教学楼。
这所高中的前身据说是民国书院,距今已有六十多年历史了。老教学楼早破败不堪了。斑驳的外墙上长满了爬山虎。一年前校区外扩,在东侧新建了教学楼,废弃的老楼却迟迟未拆。有学生猜测是学校的经费不足,但还有一种更受欢迎,也传播更广的说法——这栋楼闹鬼,市里没有一家施工队敢接活。
托这条传言的福,平时没人敢随意进出这栋楼,天黑后更是连靠近这一带都不敢。教学楼的大门早锁上了,我从破掉的边窗翻了进去。
门廊和楼梯积满了灰尘,扶手也是锈迹斑斑,散发着一股霉味。荧光灯自然早不亮了。我打开手电筒,沿着楼梯向上爬。
刚到三楼,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咯哒咯哒”的金属撞击声,节奏十分规律。那个位置是原本的美术教室,门里门外堆了不少破损的石膏像和画框。我举起手电筒向那照去,重重叠叠石膏人头阴影遮掩下,明显有个完整的人形身影。
“别照啦,刺眼得要死!”高阳喊道,“不是说好要先对暗号吗?”
“密室。你该回答‘渔线’。”
“你都挑明答案了,再对暗号有什么用?”
我没回话,学他一样在美术教室的门口蹲了下去,盯着门缝,“怎么样,今天有把握成功吗?”
“谁知道呢?”高阳保持着下蹲姿势,侧贴在门边,左右手手指上分别缠绕了两根钓渔线,“反正我觉得比之前半个月来的尝试都有进步,能感觉到锁环已经勾上第一个锁眼了。”
那倒确实是一大进步。
一个月前的那次审问中,我和高阳都一口咬定自己没撬房门的锁,并坚持到了最后。
但我们私下商议后,都觉得警方未必相信我们的说法。如果真有撬锁进门的凶手存在,恐怕得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找出证据了。而我们所做的第一步,就是通过模拟实验,企图证明李学强的自杀现场是伪造的。
而眼前这间废弃的美术教室,无论是房门还是房间的结构都和那间卧室极为相似,正适合于用来模拟现场。
渔线实验是高阳的主意。受最近电视上热播的某部“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的推理动画影响,他认为凶手肯定是利用某种机关完成了隔门上锁的操作。卧室门的简易锁有外露的钥匙孔,很容易就能撬开或再度反锁。关键难点在于挂在门内的u型锁。简易锁打开后,门可以推开一条细缝,其他工具都无法通过,可供选择工具只有纤细的丝线。
高阳选择了四根强韧的渔线,或绑或用胶带粘贴,固定在u型锁的四个角上。完成准备后,把锁留在室内,关上门。通过门缝,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控制u型锁的移动轨迹。理论上来说,只要他能让u型锁锁环同时穿过门上的两个锁眼,再合上锁扣就能成功。
但现实远比理想骨感。半个月来,他连把锁环挂上第一个锁眼的操作都是首次成功。究其原因,是因为门缝太窄。他只能横向或前后拉动渔线,无法左右拉动。换高中几何的概念来解释,就是只能在x轴和z轴上移动,动不了y轴。而挂上锁眼的关键就是y轴——左右的位移。
“再左移一点就好。”高阳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渔线,但随即响了“哐当”一声沉重的响声,u型锁坠地了。
他向后一仰,躺倒在地,沮丧地呻吟道,“又失败了。”
“还是放弃这个猜想为好,”我劝道,“这种手法明显需要事先充足地练习和准备。眼下这种天文数字般的成功概率,再蠢的凶手也不可能冒着风险采用。”
“好吧,算你说得有点道理。”他解开缠在手指上的渔线,“你那又研究得怎么样了?”
“依旧没有找到其他合理的手法。”
在高阳捣鼓钓渔线的同时,我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既然连警方都找不出破绽,证明凶手的手法极为高明,或许从推理作品千奇百怪的手法吸取了灵感。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翻遍了图书馆和书店的推理小说书架,但始终找不出一本能对应上眼前犯罪手法的书籍。
前天找到了一本名叫《密室全收藏》的书,书封上的简介号称收罗了推理作品中所有类型的密室谜题。我满怀希望,花大价钱买回家一看,结果大失所望。与其他作品一样,这本书里提到的密室都采用了构成复杂,玄之又玄的机关,大部分都是建立在特定场景和巧合上的。
像门内挂锁这样朴实无华,而又实实在在的难题,或许才是真正的无解密室。
“啊,真是的。”高阳抱怨道,“说到底,他们家为什么要搞那么彻底的封闭装修啊,又是加装窗护栏又是挂u型锁的。我就没听说过有人身处自家的卧室还要上两道锁。”
“都是李学强最近请人新装的,就在得知徐兰的死讯后不久。据猜测应该和不太稳定的心理状况有关,他觉得有人想害他们一家,也曾多次对其他人这么说过。原本在煤矿的工作也辞掉了,因为再也忍受不了幽闭的空间——偷听我爸打电话时得知到的。”
“唔,如此说来很奇怪啊。”高阳沉吟一会,再度开口,“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吧,关于凶手的身份,你有什么猜想吗?”
手电筒的光照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此刻的表情相当阴沉。因为他的疑虑我也早想到了。
如此精巧而又难以破解的密室,很难想象是临时起意的凶犯仓促布置出来的。除了他近期进出过李学强家,提前做好了准备以外,很难想出其他解释。如此一来,嫌疑基本可以锁定在熟人作案的范围里了。而凑巧这段时间失踪了的李子桐,她的失踪原因很值得怀疑。
另外还有一点是高阳不知道的,那就是我从瘪四那听说的上一起案件的内情。如果“录像带杀人案”的凶手真的另有其人,那人肯定有音像店阁楼的钥匙,不然当时那种情况根本无处藏身。而曾有意偷取钥匙的我当然知道,自打阁楼失窃事件后,李学强换了新锁,时时刻刻都把新钥匙挂在自己的皮带上。除了李子桐和她的弟弟李天赐,外人想偷都无从下手。
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
思前想后,我还是没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高阳也默契地没再追问下去。
我们一起默默捣鼓了一会门锁,他突然一拍大腿,“差点忘了,昨晚回家时,遇上了一个奇怪的人。递出了一封信,让转交给你。”
“给我?”
“是啊,我也莫名其妙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我。我用手电筒照着,正反面都查看了一遍,没有粘贴过邮票的痕迹,没有文字和盖章,没有
个性和事务性。就只是一个茶色的信封,用胶水封了口。
“给你这封信的人长什么样?”
“唔,男的,比我们大个几岁的样子。长马脸,瘦到快脱形了,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听起来像是郑坤,他的病好了?我心里一咯噔,匆匆撕开信封,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我借手电筒的光扫了一眼,大吃一惊,立刻把照片重新收入信封。
“里面是什么啊?”高阳好奇地问。
“什么都没有。”
“喂,你的态度很可疑哎。”
“总之你先别问了,明天再说。我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高阳在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远。
我不敢在路上拆开信封细看,一路风驰电掣地骑车回了家。由于心有旁骛,在楼下停车时,我竟忘了抬头看一眼家里的灯是否亮着。
结果一开家门,迎接我的是母亲愤怒到扭曲变形的脸。
“不是让你一放学就回家吗?”她的声音尖锐到刺耳。
我在脑子拼命搜索能用的借口,但很遗憾,急切间一条也想不出。
“最近经历了那么多危险的事,结果你还……”
完了,要被痛骂一晚上了,说不定还得受点皮肉之苦。
但出乎意料的,母亲没继续训斥下去。她长叹一口气,“算了,你先去洗个手吧。还没吃饭吧?桌上有炸鸡和汉堡,再不吃就彻底凉了。”
我难以置信地望向餐桌,桌上真的放了一个印制有山德士上校半身像的外卖包装袋。
九十年代,以肯德基、麦当劳为代表的洋快餐刚刚进入中国市场。或许今天很难想象,当时这种连锁快餐店代表着潮流西方文化。对大城市的小朋友们而言,吃一顿肯德基相当于现在吃一顿高档西餐。还有年轻人选择在店里举行婚礼。而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孩子则连尝尝味道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根本没有门店往二线以下的城市开。我就曾盯着电视新闻里厚墩墩的巨无霸汉堡流口水,想象着到底是什么味道。
我撕开纸包装,柔嫩多汁的夹心汉堡露出了冰山一角。犹豫片刻,不知从何下口的我决定从最外层的面包片开始,一层层的细细品尝味道。不知道确实是饿了,还是真正的洋汉堡确实好吃,就连冰冷又干瘪的面包片吃起来都无比美味,回味无穷。
“好吃吧?我特意从上海带回来的,排了好长的队呢。”
我一边点头,一边拼命把蔬菜和鸡肉夹层往嘴里塞。
“瞧你那吃相,”母亲笑了笑,“别急,以后你就要转学去上海了,经常可以吃到的。”
我停止了咀嚼,盯着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不高兴吗?”
我困惑地摇摇头,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为什么要转学,这里不挺好的。”
“一点也不好。”母亲像饭店停止营业般收起了笑容,“治安太乱。想想这两个月,你遭了多大罪。这样下去还怎么读书,怎么考大学。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那里生活安全,学校教学质量又好。我这段时间就是专门去办你的转学手续的。”
“可我不想去。”
虽然平时一直嫌弃这个巴掌大的小城市,但真要我离开,心里确实舍不得。何况自己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
“别担心,我会辞了工作,陪你一起去上海的。到时候我们一起住在外公外婆家里。”
“那我爸呢?”
“我们已经离婚了。”母亲脱口而出。
我感觉全身都僵硬了。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但实际面对时,却发现并不那么容易接受。
“我也是为你好。”母亲急着解释道,“本来我们迟迟拖着不离婚,就是为了你的学业考虑。但眼看着你连学都不能好好上了……”
最后,我放下只啃了一小半的汉堡,躲回了自己的房间。在我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自己的未来的命运就这样被悄然决定了。
茫然失神了许久,我不小心碰到了口袋里的信封,顺手取了出来。
在灯光下,我再度审视信封里的照片。照片的对焦有些模糊,似乎是从远处拍的。记录了一家面馆营业的场景,生意不错,满满当当坐的都是吃面的食客,大概有十几个人。但我的目光一眼就锁定在了画面的边角处。有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孩子,正端着盘子上菜。从针眼大小的像素颗粒分布规律可以辨识出,她年纪不大,剪了短发,长得极像李子桐。表情也与我记忆里的一致,她的嘴唇努力挤出笑容的弧线,眼睛却在抗拒表现出亲近之意。
照片的背面写了一行字,这些字细小扭曲,不像是成年人的字体。就像是刚孵化出的一窝爬虫,四处蠕动,让人有种轻微的不适感。
勉强能辨认出写的是“申港市人民路12号马鑫面馆”。右上角有个椭圆形的红色图案,仔细一看应该是只老鼠,因为对应位置有象征着眼睛的圆点和代表着尾巴的弯曲线条。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
思考良久,我下定决心,隔天就去买火车票。在母亲硬拽我去上海前,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
第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