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铁轨 第33节
作者:京洛线      更新:2025-11-03 17:16      字数:4266
  二婶再度认输,“好,好,我们就借主卧睡一晚。”
  李开毅看上去非常不情不愿,但被老婆扯着耳朵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我跟着他们从客厅转移到走廊上,眼看房子里其他地方无论是摆设还是装修都变了样,主卧的门却依旧是老样子。
  门一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忍不住连打喷嚏。十多年前的凶案现场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眼前仿佛噩梦复现。房间内几乎和当年毫无变化,只是尸体早已入土,床上的床单、枕头等物都被扔掉了,只剩光秃秃的木头床板。
  地上积满了灰尘,其他人一踩一个脚印。我没敢进屋。墙上的白漆斑驳掉落了不少,天花板上显眼地贴了不少焦黄纸符,每张符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繁体红字。
  李开毅咳嗽一声,“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房间这么多年没打扫了,怎么住人?”
  “你酒还没醒,路上出点什么意外怎么办!”二婶一脸怒容,在李开毅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他龇牙咧嘴,没敢再说话。
  二婶做出安排,“嫌房间脏,打扫打扫就是。我记得天赐房里还有一床旧棉被,你去拿来铺上。”
  本以为两人今晚都要留宿,结果二婶帮忙收拾好房间,拎包就走。我出门接了个父亲的电话(他对我不带李子桐回家过夜很是失望),回来就听见两人在门口嘀嘀咕咕。
  二婶的声音尖锐,听得比较清楚,“男子汉大丈夫,怕个什么劲?你不在这待一晚,明早她就把锁换了怎么办。”“可是……万一……”“不会的,就一晚,那丫头不是说了,明天的高铁要走。”
  我咳嗽一声,走进楼道。两人见到我后不再言语,二婶扭头就走。李开毅跟在我身后回屋,心惊胆战地迈进主卧大门,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声,“晚上我这屋不关门。小伙子,你夜里要是上厕所路过,可别弄出太大动静。”
  我本有心嘲讽两句——要是害怕,把门关上不是更安全?从里面反锁上就谁也吓不到你了——但看他在老婆面前哆哆嗦嗦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可怜。于是话没出口,只点了点头。
  回到客厅,李子桐正抱着膝,坐在餐桌前发呆,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见进房间的是我,她挤出一丝笑意,“今天多亏有你,不然还有得折腾呢。”
  “别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我也抽出一张椅子坐下,“其实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完全应付得来。”
  “其实我确实有点后悔,不该带你来的。本来也不想和他们那么吵的,结果一时气过了头,让你看到难堪的一面了。”
  “不会啊,感觉很亲切,像是又看到了小时候的你,挺怀念的。”
  “小时候的我?在你心中,那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啊?”
  “坚强,任性,比男生还帅气。”
  她似乎有点吃惊,咬了咬嘴唇,“就算怎么夸我,也不会发你糖吃。”
  “说的是真心话。”
  “明白你的意思。仔细想想,也没夸得多好听。不过,算了,”她轻抚胸口,“本来还以为会是‘无血无泪的死女人’呢。”
  我们相视一笑。感觉一天下来累积的压力都消解了。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去睡吧。”我劝道。
  “谢谢。”她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对了,借宿过世之人留下的房间,你会不会觉得膈应?要是介意的话,不妨和我换一下。”
  我说自己并不信什么鬼神。但在李子桐的坚持下,我们还是调换了房间。
  简单洗漱后,我直接去了她的房间。只见已换好了新的毛毯新的被罩新的枕头,新床单硬硬的有浆过气味的,应该是李子
  桐准备的。
  躺在床上,睡意迟迟不来。风穿过黑色的窗户,发出呼呼声响。我干脆又打开灯,从书桌上抽了一本名叫《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小说,打算用来消磨时间,培养困意。
  结果不小心一口气看完了。钟的时针指在五时半。黎明即将到来。
  终于有点睡意了,我放下书,躺在床上。
  “晚安。”我用手触碰墙壁,对着想象中隔壁房间里正熟睡的李子桐说道,而后闭上眼睛。于是,真正的噩梦终于降临。
  “晚安。”隔着门,无光的走廊里,手持凶刃的黑影悄声回答。
  第38章
  结果还是没能睡着。脑中来回上演着书里的内容。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熬到早上七点。
  算了,回去的高铁上再睡好了。我打开房门,打算去洗手间检查一下自己的黑眼圈,突然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走廊里一片漆黑。所有房间的门都关上了。连主卧的门也紧闭着。昨晚李开毅明明信誓旦旦不会关门的。
  房子里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温度和声音。他们都离开了?李子桐没来叫我?不对啊,说好我们要坐同一班高铁回去的。呆若木鸡地站了会儿,我好像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味。
  我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牙齿的撞击声。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一天,我第一次见识了尸体。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我扑向原本李天赐的房门前,门从里面反锁了。我一边猛力锤门,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
  “李子桐,李子桐?子桐!子桐!”
  门猝不及防地开了,由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门上,我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连带开门的人一起摔倒在地。
  我用胳膊支撑起上半身,眼前是一袭散落开的惺忪长发,一张涨红的俏脸和一件从下往上数只系到第二颗纽扣的上衣。
  “看够了没?”她一拳砸在我的左眼上。
  我滚倒在一旁,捂着眼眶。李子桐握紧衣领迅速站起,背过身去,传来窸窸窣窣系纽扣的声音。
  “不是故意的。”我辩解道。
  “明白,没事了……不对,有事,事情大了去了!为什么要一大早来砸我的房门?地震了吗,世界末日了吗,外星人进攻地球了吗,你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我一早起来,发现走廊里的所有房门都关着。”
  “很奇怪吗?”
  “包括主卧也是。”
  “咦……”
  “好像还隐隐约约地闻到了铁锈味。”
  李子桐匆匆披上一件外套,赤着脚,和我一起来到走廊里。我已经嗅不出有什么血味了,不知道是因为闻习惯了察觉不出了,还是因为当时心理暗示产生的错觉。个人感觉是后者,经历过刚才那场哭笑不得的闹剧,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
  而李子桐的表情则不像我这么轻松。她几乎是跑着来到主卧室门口,用力敲门,无人回应。
  她转而去拧门把手,门从内部反锁了。
  “你有这扇门的钥匙吗?”我问李子桐。
  “没有,都被二叔婶他们取走了。”
  “那就等二婶回来再说呗,里面的那位应该只是睡得太熟了。”我没什么紧张感地提出见解。
  她却不同意我的看法,大声喊着李开毅的名字,音量大到我觉得整栋楼的人都将被吵醒了。
  “要不我们绕去外面看看吧,”我灵机一动,“可以从主卧室那扇窗户看看里面的情况,要是窗没关,叫醒他更方便些。”
  李子桐同意了。与我十三年前的想法一样,她也从楼道里搬出一辆破旧自行车,靠在墙边打算用来垫脚,打算自己爬上去看。
  但我拦住了她。因为窗开着,我很确定自己闻到血味了。
  “还是我来吧,你的个子不够,帮我扶住自行车就行。”
  与十三年前一样,我战战兢兢地踩上了自行车坐垫,隔着防盗护栏向房间里望去。惊慌来袭,残忍且轻易地清空了我的脑子。
  房间里遍地散落着不知哪来的录像带,地上、床上和躺在床上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李开毅的脸极度扭曲,我想不出他死前最后目击的景象究竟有多么可怕,以至于恐惧能让他的五官变形到这等地步。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是被活生生吓死的。可他的胸口扎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整个房间。
  像十三年前一样,自行车翻倒了,我摔倒在地。不顾手腕脚踝的擦伤,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围墙。
  此时我完全没有空余去留意李子桐的细微表情。
  和十三年前一样的地点,相似的密室,相似的死法,警方却很快得出和当年截然相反的结论。
  凶杀案。
  其实不用专业人士定调,我这样的业余侦探在现场就能看出端倪。首先,留在左胸的匕首位置很正,若是死者反手持刀自杀的,会相当不顺手。另外死者的腹部还有两处刀伤。很难想象有人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连捅三刀致命部位。
  其次,房间虽然上了锁,但只是房门自带的简易锁。这种门锁的特性在于,只要有钥匙,在门外一样可以反锁。同时门内侧并没有像当年一样挂有u型锁。所以并不构成严格意义上的密室。
  第三,李开毅没有自杀的理由。前一天他还在拼死拼活地争夺房产,隔一天就身中三刀死在床上。如果被博热点的自媒体得知了实情,他们恐怕会编出凶宅啊、附身啊、诅咒啊之类的恐怖故事,但现代刑侦技术显然不会支持这种想法。
  虽然是李子桐和我主动报警的,但理所当然的,我们一起成为了重大嫌疑人。
  漫长的审讯中,我一边坦诚案发当日的经历,一边也从警方的反问中得知了些许线索。作为凶器的匕首上没有指纹残留;整栋屋子的门窗都没有从外部入侵破坏的痕迹;拿着正门钥匙回家休息的二婶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听起来好像都对我们相当不利。
  但不短的一段日子后,我还是被放了出来。想来是口供没有冲突或疏漏之处,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说明我有嫌疑吧。
  父亲铁青着脸把我接了出来。
  所里多年来没什么变化,我熟门熟路地走向正门,却被父亲拦住了。
  “死者家属纠集了亲戚朋友,正在接待大厅哭闹不停呢,还是绕路为好。”
  他领我穿过后门直达停车场,坐上他的二手大众车,关上门,却没点火发动。
  “为什么说谎?”
  “换你来审问了吗?以为你早退休了呢。”
  他在方向盘上重重拍了一掌,“别耍贫嘴。你带回来的女孩就是李家那个丫头,为什么不早说?”
  “当时赶着去参加葬礼呢,没有那个时间。”
  “还记得吗?你去上海读书前,我曾再三跟你强调,不要再跟那个女孩有联系了。”
  我索性把话说开了,“想插手干涉早恋问题吗,还当我是个高中生不成?”
  “你小子!”父亲额头上的皱纹猛地加深了,“是,你谈不谈恋爱我管不着。只求你和她断了联系,换个对象好吗?有的是好姑娘给你介绍。”
  “李子桐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父亲嘎吱嘎吱地挠着后颈处浮起的青色静脉,他的血压一直高得不正常,那是因为工作而不规则的生活习惯和烟酒恶习导致的,“以我多年刑警的直觉,她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人。”
  “得了吧,十年前你就这么说,到现在还不是什么都证明不了。”
  “要是她真什么问题没有,怎么又陷进凶案里,成重大嫌疑人了?”
  “等等,你是说李子桐仍是嫌疑人?她没和我一起被放出来?”
  “哼,哪有那么容易。整栋屋子都找不到有人从外部侵入的痕迹,明显是当晚留在屋内的人作案。”
  “可我不是被放出来了?”
  “你小子运气好,没踏进过主卧一步。脚印和指纹都没采集到。”
  我恍然大
  悟,想不到因一时的害怕躲在门外,倒让我摆脱了嫌疑。
  “可李子桐陪她的二叔婶进过主卧,我亲眼看到的,她的脚印和指纹肯定是那时候留下的。”
  “可她也有可能第二次进入房间,杀了人。”
  “不可能的。杀人后制造疑似密室的场景,需要主卧的房门钥匙从外侧反锁房门。而钥匙都被二叔婶他们提前拿走了,她一把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