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
薪费复苏      更新:2025-11-03 17:16      字数:3116
 
  贺一言没有别的社交账号,朋友圈只有狗和风景。
  贺三思唯一一次跟父母吵架,在贺一言的印象中,是她纹身。
  贺三思的左臂上有三个烟头大小的疤痕,那是接种卡介苗留下的,前两次都没种上。她在左上臂纹了一把竖插的匕首,三个疤痕成为刀柄上的三颗宝石。她跟朋友介绍起这把匕首时,会说它叫“第三次免疫”。
  贺一言没有和父母吵过架。
  父母总爱说,他喜欢就好,他做了决定,他们就支持。
  直到大学毕业,贺一言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一直活在无形的操控里。
  那些有意无意的怂恿,刻意让他听到话,谁家儿子在三甲当外科大夫,人总要生病,医生不会失业,治病救人是积德……长大的他知道了,学医是十八岁的他对父母的讨好。所以,他没有继续下去。
  职业上出现的任何变动,他们很容易地撇清关系。
  好像当父母是一种角色扮演。
  认识段子熹之前,贺一言以为天下的父母都是自家那样的,家庭是一种森严的“家长对小孩的统治”。
  直到他看见,段子熹的父母望向对方的眼神,五十多岁的人牵手散步的模样。他看见段子熹房间里满柜的漫画书和手办,连游戏机都一一套上保护罩,从小霸王到ps5,橙色卡带一箱又一箱。他还看见,快三十的人也可以在父母怀里肆无忌惮地撒娇。
  原来幸福的家庭是这样的。
  原来自己长成了不能建立亲密关系的样子,是没有健康的模仿对象。
  他总觉得父母偏心姐姐,姐姐是自由的。
  由此,两人的关系也总像有距离,像同极的磁铁。姐姐时不时的关心又让他心怀愧疚。那些向日葵、洋桔梗、芍药、小苍兰,在每一个她用心记得的日子按时到达。
  他问她,你怎么老爱送花呢。她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今生买花,来世漂亮。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已经很漂亮了。
  “结束了,去吃饭吧。”贺三思走了过来,臂弯里搭着毛呢外套。
  贺一言跳脱出散碎的思绪,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贺三思问:“怎么这个时间了,想起到我这里来。”
  贺一言搪塞:“正好有时间,不想先回去。”
  这样说,贺三思非常理解。
  室内有暖气,室外风太大,凛凛烈烈,一时反差令人难受。
  两人来到一家涮肉馆,铜锅红炭,清水上飘着几片葱、枣,先下羊油滑锅,汤一会儿就浑白了起来。
  贺三思拿出手机,问:“回去的票你订了没?没订我一起订了。”
  贺一言摇摇头,下了一盘羊腿肉。
  贺三思:“行,那后天上午的飞机。”
  “可以。”
  贺三思订完票,放下手机,正视贺一言,问:“你今天怪怪的,有什么话想说吗?”
  贺一言凝视贺三思半晌,靠在椅子上,声音轻软:“姐姐,我好羡慕你。”
  下过肉的水再次沸腾开,咕噜噜作响。
  贺三思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是他很少叫自己,不叫姐姐也不叫名字,就是不叫;二是羡慕从何说起。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贺三思托住下颌,“我还羡慕你呢。”
  贺一言看着贺三思的眼睛道:“你敢爱敢恨,随心所欲。”
  贺三思眯起眼睛抿住唇,不可理喻:“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贺一言茫然:“不是吗?你喜欢画画,他们就让你学画。你纹身,他们只是跟你吵了一架,如果是我,他们大概当场就会逼迫我洗掉。”
  这一次,贺三思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吃了会儿东西。麻酱加了腐乳和香油,包裹薄薄的羊肉。贺三思擦擦嘴,在贺一言以为这个话题都过去了时,开始回答:
  “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二年级吧,你可能没印象,我临摹了一些当时流行的卡通画,芭比啊,美少女之类的。老师说画得很好,于是我开心地拿给妈妈看,你猜她对我说什么?”
  贺一言不做声,眼神询问。
  “她说,你上课就在做这些事?”贺三思又吃了几口,像是在掩饰一些情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
  贺一言垂下目光,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然后,我骗他们说周末有补习,他们给了补习费,实际上我在美术老师那里学画画。有一天陈女士突然有空,非跟着去看,我暴露了,她在外面揍了我一顿。当然,回家之后,你不会看到她失态。”
  “直到拿了奖,她开始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我后来才有机会继续学画,画得越来越好,她在人前越来越有谈资。一言,其实,他们的眼界早跟不上时代了,也没有想过……”贺三思皱眉,有些哽咽,“也没有想过什么是爱。”
  “姐姐,”贺一言艰难地发出叹息,“我们好像永远长不大了。”
  “不,”贺三思握住贺一言的手,“我们已经长大了。”
  我们已经长大了。
  第37章 排泄(3)
  一路颠簸奔袭,楚鸿和闻静姝在下午两点到达县城。老城区的街道窄窄穿行,两边的临街小店已经关了一些。
  两人分开行动,闻静姝冲进小时候常吃的那家豆腐脑店点单,楚鸿去附近的市场买咔饼和甜皮鸭。吃上蛋冲牛肉豆腐脑的时候,这在外受苦一年的胃啊,终于活过来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今年是高中毕业十年整,同学群里在讨论聚会的事。趁年前,大家能赶回来的,就当团年了,时间定在明晚。
  楚鸿向来是班级里的活跃分子,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班里,总是有人有号召力,有人存在感低,有人mean mean的,有人是小道消息中心,有人会来事儿,有人讨人嫌。
  楚鸿是那个跟谁都能聊上两句的,所以呼朋唤友的事交给楚鸿。
  楚鸿:“那几个小老登决定来了。”
  前几年有几个人因张口闭口房子车子票子我怎么怎么我朋友怎么怎么你们要学会怎么怎么你们不懂什么什么而被踢出所有聚会。同学一场,征求大多数人的意见后,这次还是知会了一声。
  闻静姝:“这种人来同学会就是扫兴,随便吧,到时候我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两人饱餐一顿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孟海君的早餐店十点多就关门了,起太早,她这个点在家午休。楚鸿提前打过招呼,楚建华早早关了五金店,买菜回家做饭。
  六层无电梯的老单元楼,去大城市闯荡一圈回来后,更觉温馨。楚鸿到家的时候,妈妈在午睡,爸爸在备菜。呜呜呜,楚鸿感觉自己像西游记里那个喝血的妖精,原地容光焕发。
  楚鸿房间里的家具被用塑料薄膜罩住,地砖一层不染。他收起塑料薄膜,躺到床上,回家真好啊。这感觉,好像他并没有外出一年,此时此刻只是学生时代某个平常的周末午后。
  楚鸿的人生目标,到死都当大儿童。
  第二天的同学会在新城区的一家酒楼。
  同学们陆续到达,嘘寒问暖,闲聊近况。这大概是毕业后人最齐的一次,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大家的变化很大。
  小老登中,有几个是搞金融的,从上桌开始,一句话不主动说,别人说啥都答嗯嗯嗯是是是。
  啧,啧啧啧。
  楚鸿和闻静姝这桌,有一个女生,读书时孤僻,衣服全是棉麻,晚自习喜欢看《庄子》,在一些亚文化还是小众爱好时活跃在圈中,作文拿高分,全是那种老师说好但别人一丁点儿都学不来的。大概每次看到她的样子都是极致文艺,“少女”成了她的代称。
  如今一见,朋克摇滚,暗黑项圈,耳钉唇钉。
  少女说她现在玩机车。
  闻静姝捂住嘴,惊呼:“这很容易出事的呀!”
  少女对瓶吹了一口,说:“创死拉倒。”
  闻静姝和楚鸿面面相觑。
  闻静姝说:“少女你好帅。”
  楚鸿说:“被你学到庄子的精髓了耶。”
  当年班上的第一名女生暗恋第二名男生,虽然是暗恋但大家都知道,暗了个寂寞。后来,女生学了航空航天方面的专业,去探寻星辰大海了,很少露面。男生在大四有了小孩,毕业就结婚,走入家长里短。再见面时,少年时代的情愫虚无缥缈得像上辈子存在的。
  还有从更偏僻遥远的村镇考上来的女生,上大学后做各种兼职、教培,毕业开始做生意,自己开考研考公培训班,已经实现财富自由。
  闻静姝和楚鸿各自去唠完一圈回来,干了个杯,双双沉默,心中满是感慨。
  楚鸿:“铃姐发财了。”
  闻静姝:“威哥在北大读博。”
  话音同时落下,再沉默,再干杯。
  楚鸿:“好难受,我还在做奴。”
  闻静姝:“我们往下比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