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捋了捋耳边长发，道：“连二弟你当初那样坚决，都结婚一年多，我难道比你还有本事？”
  秦月略尴尬。
  罗学云抓住秦月的手，对二姐道：“我是遇到对的人，不是年龄到了，完成任务。”
  “你也知道我年龄到了。”罗雨道，“麻烦周婶帮我约个时间吧，都是青云人，不必那么造作，直接见面就是。”
  秦月道：“按二姐的时间来，田秀禾都可以。”
  “那就周天，去鸡翅山。”罗雨道，“到时候我开二弟的车，没问题吧？”
  “没问题。”罗学云默默道。
  二姐虽走，冰冷的气氛难以活跃。
  “不对劲，这态度太不对劲了。”罗学云道，“不行，明天我得去青农找幺妹，悄悄问问这件事。”
  秦月道：“有什么不对劲？谈恋爱结婚生子，不是很正常嘛？”
  “这倒没错，只是二姐的表现太异常，就像茶几上，平时放的都是暖壶茶杯烟灰盒零食，突然一天什么都不放，打扫得干干净净，外人一看很正常，你看着会舒服吗？”
  “不舒服。”
  “所以就有问题。”
  第478章 只是选择
  往日过门口不入的罗学云，专门走进青农研发中心，悄默声找到家禽部研究兔兔的幺妹。
  “家里是不是说了二姐什么？”他开门见山。
  “没有啊，爹娘都很平和，什么茬都没提。”幺妹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琢磨一会儿，道：“我想起来了！”
  八卦是人类天性，本来没想怎么的罗学云，忽然感觉真相就在眼前，不由得被带动，精神振奋。
  “怎么回事？”
  “上周末，三哥带叶秀来家，好像说起什么结婚的事，当时三哥说要再盖更好的，叶秀说这就已经很好，红砖白墙自来水热水器啥都有。
  娘顺势就说，不用盖，没有三个儿子都离开父母的道理，以后楼上收拾收拾做婚房，我和二姐将来出嫁，屋子空出来也能留给小孩，不少房间，何必花冤枉钱再盖。”
  幺妹认真道：“是不是这话伤了二姐的心，以为娘在赶她走，不想留她？”
  住爹娘家，跟住兄弟家，肯定不一样，说是玩笑话，老娘为了讨好未来幺儿媳妇，可能没过脑子，可常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事你谁都别说。”罗学云道。
  “我知道，绝不能火上浇油，把火苗逮成火堆。”幺妹握紧拳头。
  “回去忙吧。”罗学云说完，随意提了一嘴，“肉兔研究如何？”
  “好吃是好吃，不过要做成特色，跟普通肉兔拉开差距，还是得进步。”
  “给我挑些肥的，我过年尝尝。”
  说完，罗学云开车去陈清，到青云食品晃悠。
  不多时，摸到财务部门，找到二姐。
  他一摆手，其他人就会意，各自找理由离开。
  “河头街有块地，一边准备建成宿舍楼，一边准备建成住宅，到时候就会有商店餐馆诊所菜市场，将来会有学校活动中心，慢慢什么都不缺，用来解决青云厂员工生活问题，有安家心思的，也能稳定下来。”
  罗学云微笑道：“首批住宅三室一厅，计划是组长以上都能购买，还不用掏现钱，每年从公司分红和年终奖扣下来，二姐有时间帮忙算一算，具体怎么结算合适。”
  啪。
  罗雨合上钢笔道：“让总办公室递文件来，说明项目具体情况和要求。”
  “到时候二姐带个头，买第一套怎么样？”
  “在我印象中，你不是喜欢掺和家庭琐事的性格，尤其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
  “那得分人，别人我不管，可大姐二姐不能不管。”
  罗学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有时候我回想过去，看到两个姐姐给我洗衣做饭，嘘寒问暖，偷偷把肉给我留几块，我都感觉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非要论真假亲疏，我反而觉得两个姐姐比爹娘还亲，他们只觉得儿子是给自己争光的一种……嗯，怎么说呢，肯定比工具高，但又不像血亲。
  虽然老娘整天把‘你们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挂在嘴边，可事实上，遇到事情，三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是会排兵布阵，仔细考虑谁先谁后，谁轻谁重。
  儿女在他们心中，都没有‘过日子’重要，只是因为儿子对过日子很重要，才显得他们很重视，而事实上，他们并不懂如何处理亲子关系，也不明白儿女到底是什么。”
  这番话，让罗雨愣住，不由趴在桌上回想。
  “就说咱家，非说爹娘不疼儿女，那是昧良心，真心有口吃的都想省给孩子，可也仅是如此，儿女成长是否健康，将来面对外面风雨是否站得住，他们是不管的，只要你按部就班结婚生子，就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所以他们看到大大小小陆续有着落，就很开心，幸福不幸福没关系，生孩子就行，这叫后继有人。
  三个儿子这般如此，将来老两口百年后，能不能还有亲兄弟的样，他们漠不关心，这一点上，甚至都不如大嫂，她起码知道上一辈的矛盾，不要牵扯小孩，希望下一代人还能有兄弟的样，为此能低头让我给宗恒起名字。
  老两口看到眼前孩子都安排，不是见孙子，就是抱外孙，背后再互看不顺眼，都没关系，能在我眼前不打架吵闹，就心满意足。
  说好听点，儿孙自有儿女福，说难听点，就是一股子虽然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可是退位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昏君心态。”
  罗学云看着二姐，认真道：“我不怪他们，这是时代的局限，很多人都没见过其他样式的父母什么样子，孩子什么样子，亲子关系什么样子。
  我只会觉得悲哀，就像路边看到汽车失灵滑下山坡，却无能为力，但是，二姐，父母兄弟儿女都不能选择，伴侣朋友却是自己挑选。
  我宁愿你在一直挑选，却没找到的遗憾中，也不想你莽莽撞撞，一头扎进深渊。”
  “你对田秀禾有偏见？”
  “相对来说，我更喜欢曾吉辉这样的踏实人，他家虽然困难，但是懂得担负责任。”
  罗雨展颜一笑。
  “我跟大姐不一样，她性子软，得找不欺负她的厚道人，但我脾气差，近年来愈发控制不住，需要能跟我斗而不破的人，若是姐夫那样的受气包，只会跑得更快。”
  “田秀禾……”
  “也不就是非田秀禾不可，只是要开个头，慢慢迎接新生活。”罗雨保持微笑道，“娘的话确实让我有些难受，却不至于就像小孩一样，被气得离家出走，我只是因为这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父母兄弟孩子，都只是陪你一段的人，有些事即便有心也无力，真要度过一生，还得是对象，要不怎么说叫伴侣呢，我若没打算当尼姑，说亲是迟早的事。”
  罗雨道：“像弟这样的人物，都会屈服现实，我凭什么充大巫？若是为住的地方，我不会这样蠢的，难道我要在村里盖房，弟会不帮我？只是要选择了。”
  罗学云怅然若失。
  “擦亮眼睛，如果感觉田秀禾有任何不舒服，千万不要勉强。”
  罗雨笑道：“我自然懂得，倒是你要自求多福，爹娘挑个黄秀，老幺又找个叶秀，这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罗坡的麻烦，不知多少。”
  “没事，能辖制我的，还没出生。”罗学云霸气侧漏。
  “是你孩子吗？哈哈。”
  第479章 明悟
  入夜，风渐渐止息，堂屋的灯光被门楣阻拦，在廊前数米停步，罗学云靠坐在门槛边，望着不远处的池塘，嗅到一丝衰草枯木和水汽味道。
  这般农村的昼夜之交，透出一种玄奇空澈的意味，使罗学云精神一振，清楚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真切地活着。
  “衰草连横向晚晴……”
  他没来由想起这首歌，已经遥远到好似前前前世的东西，变得模糊朦胧，瞧不分明。
  跟形形色色人物高谈阔论时，讲的都是人钱数字规划，陷在尘世的浊流，仿佛被枷锁禁锢，独守清净，修行望天，又觉得天地渺然一人，空旷无寂，与死无异。
  只有此刻，活在中间。
  秦月收拾完厨房，擦干净手，依偎在罗学云身旁坐下。
  “地上凉。”罗学云道。
  “我不怕，有你在我就不怕。”
  秦月靠在丈夫怀里，问道：“二姐的事，很不好办吗？不行的话，让我妈回绝了。”
  罗学云摇了摇头，道：“你学过《赤壁赋》吗？”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对，苏轼那句‘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到而今我才明白什么意思，若非二姐提醒，我还蒙在其中，怪不得总有一种灵光乍现，却总不得其门而入的痛苦。”
  秦月没有接话，听丈夫漫谈心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所做之事应该效仿天地，普降甘霖，泽被万物，纵然高者抑之，下者举之，也当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别人或是强加道理，或是倍加关心，只是满足这个人的心绪，当事人如何，还看他自己。”
  “不懂，是说应该听之任之么？”
  “非也，只是要看透看淡，明白顺其自然和清静无为的道理。”
  罗学云叹息道：“将来有一天，抛下家里的人事全都不管，跟我浪迹天涯，访道寻仙，秦老师愿意吗？”
  秦月道：“家里父母孩子怎么办？”
  “少则十八年，多则二十二年，孩子大学毕业，留的一摊子，足够半辈子支使，我俩就在新世纪初，走遍大江南北，刚好那时候交通治安都好起来，自然风光和景点整治得差不多。”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我一直都有这种想法，只是现在，想要邀请秦老师同行。”
  秦月更用力地抱住罗学云。
  “不管你去哪，我都跟着。”
  他笑笑道：“我们要个孩子吧，今年出生，刚和可以跟世界谈谈。”
  “听你的。”
  两人依偎着，不惧腊月寒风，望着坡上，直感觉天地寥廓，同行者只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