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封羽那两滴眼泪几乎是落在钟昳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数年前，他见过同样的两滴泪。
  那天剧组里的小演员哭嚎不止，而钟昳半小时后跟他有对手戏，这样哭下去当然不行。他忙着哄小演员，就连有人来找他，他都没功夫理会。
  “哎哟，别哭别哭，我给你买糖行不行？”钟昳被这小霸王嚎得头疼，“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你再哭导演该骂我了。”
  小霸王吸了吸鼻子，鬼精地问：“什么糖？”
  “你喜欢什么？都行。”
  小霸王眼珠一转，跟他谈起了条件：“再加一瓶可乐。”
  “……行。”
  “那我还要玩你的手机！”
  “……行行。”
  “然后你还不能告诉我妈。”
  “……行行行。”
  好不容易解决完了，跟小演员拍完这场戏，钟昳刚松口气，就听见有人告诉他，旁边有个小孩一直在等他。
  他什么时候孩子缘这么好了？钟昳纳闷地想着。
  钟昳兑现承诺把手机给小演员玩，转头看过去。
  ——那个一直在等他的人，竟然是那天他遇到的那个迷路的小孩。
  “哥哥好。”小孩认真地跟他打了招呼。
  钟昳没想到还有机会碰见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上次看到哥哥买了雪糕，超市附近在拍戏的剧组有十三个，哥哥离开的方向是阿姨的剧组的东边，这一片只有五个剧组，挨个找就找到了。”
  他说完，直勾勾地盯着钟昳。
  钟昳反应过来他是在等自己夸他，忍俊不禁地道：“好厉害，这都被你找到了。”
  小孩这才露出一个笑容。
  紧接着，他又说：“我来了好久，但是哥哥一直在跟别人说话。”
  钟昳想起来，在他跟小演员斗智斗勇的时候，就有个群演告诉他有人找他了。
  一不小心晾了人这么久，钟昳也过意不去，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刚刚那个跟哥哥搭戏的小朋友在哭呢，一下没顾上你。”
  “哥哥对他那么好，”小孩问，“是因为他哭了吗？”
  “嗯？是吧。”钟昳没多想，就这么回答了。
  小孩若有所思。
  钟昳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回答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过了几天，这小孩又来找他了。
  钟昳刚走到他面前，他就抬起头，粉雕玉琢的脸上，两颗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
  钟昳从来没见过有人能说哭就哭的，他本以为剧组里那小霸王就够厉害了，没想到这里还有高手。
  “怎么了？”他赶忙蹲下来问，“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小孩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钟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你先别哭，跟哥哥说说怎么了。”
  他无声地掉了几颗眼泪后，才慢吞吞地开了口：“没有人陪我玩。”
  钟昳不由得想到，那天这小孩也是一个人在外面晃荡，旁边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也难怪会迷路了。
  而且，这个年纪的小孩，没人陪着就跟天塌了差不多，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哭的大事。
  钟昳虽然是成年人，但也能够理解小孩的心理。
  “我陪你玩嘛，谁说没有人陪你？”钟昳说，“我现在不是在陪你了吗？”
  钟昳温柔地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别哭了，啊。”
  “每天都陪我玩吗？”也许是刚被泪水洗过的缘故，那乌黑的瞳孔无比透亮，满怀期待地看着钟昳。
  “我……”钟昳有点犹豫。他不是来剧组玩的，虽然他在这个剧组里只是边缘角色，但也是有不少戏份要拍的。
  就是这个犹豫的功夫，小孩又掉了两颗珍珠。
  怎么又哭了？钟昳连忙伸手去接。
  ……那天迷路都没哭，没人陪反倒哭得这么凄惨。
  “好好好，我陪你，”钟昳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他赶紧说，“我只要有空就都陪你，行不行？”
  小孩没再得寸进尺，乖巧地点了头。
  后来钟昳才知道，这小孩是其他剧组的女明星带过来的，他父亲忙，没空理会他，女明星想在父亲面前邀功，这才天天带他过来。
  只是带他过来又不怎么管他，直接把他丢给助理，就算小孩跑出门了也不担心。
  钟昳自己爹妈不在身边，很小就没人管，经常被人丢来丢去的，这个亲戚带一下，那个邻居带一下。他知道这种感觉多难受，所以他对同样境遇的小孩也抱有恻隐之心。
  好在小孩也比较懂事，来的时候若是看见钟昳在拍戏，就不会打扰，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等钟昳拍完，他就递上一瓶水。
  这么贴心的小孩看得人更心疼了——钟昳时常会想，他爸妈怎么忍心不管他的呢？
  那个夏天，钟昳在剧组里呆了多少天，这小孩也就来了多少天。
  他天天来，钟昳剧组里的人都快认识他了。
  “钟昳，这小孩儿怎么天天找你啊？”同剧组的朋友纳闷地道，“看着也不像粉丝，你弟？”
  钟昳心里也差不多把人当弟弟了，他笑吟吟地道：“就当是我弟吧。”
  “看着还挺可爱的。”朋友说着就伸出了魔爪，想捏捏他的脸。
  小孩的脸一下垮了。
  “你手洗了没？”钟昳一把拍开朋友的猪蹄，“你别乱碰，等会儿他哭了我就找你。”
  朋友也是领教过剧组小霸王的厉害的，最怕小孩哭。他立马收了手。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孩，“不过你弟看着不像爱哭的……”
  钟昳心说你是没见过这小子哭——那是一点声都没有，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楚楚可怜的模样，跟苦情剧女主似的，哭得直往人心窝子里戳。
  说来也是神奇，这小子那天是怎么能哭得那么梨花带雨的？
  ……
  现在再回想起那天的眼泪，钟昳依然会招架不住心软。
  钟昳叹了口气。
  过了会儿，又有人推开了化妆间的门。
  钟昳条件反射似的抬头，进来的人却是助理小文。
  小文把他要用的东西拿了过来。
  “咦，钟昳老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封羽老师今天一来就问我您在哪儿呢，跑得可快了，吓我一跳。”小文左右看了看，“他没来吗？我以为他在这呢。”
  “刚刚来过。”钟昳说。
  “他还挺关心您的呢，”小文随口说了句，“我刚刚还听见他问导演能不能把他的戏份排前面，说让您休息下。”
  钟昳听着这话，这下是彻底发不出火了。
  封羽话说得不好听，也只是关心他而已。
  钟昳都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封羽急急忙忙地关心他，他居然还在想是不是封羽做的。
  -
  钟昳走出化妆间，找到了导演王劲松。
  “王导。”
  “来了？”王导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网上就是说什么的都有，八成都是假的，别放心上。”
  看来昨天这热搜确实热度不小，连王导这种不爱上网的老古森*晚*整*理板都知道了。钟昳苦笑了下，“我知道。”
  王导知道这事糟心，做外人的也不能帮到什么，只能劝他放宽心了。
  “需不需要给你点时间？放你半天假。”
  钟昳摇头，“本来进度就赶，再放假可就给剧组拖后腿了。”
  “别人我才不给他放，”王导摆了摆手，“你嘛，劳模一个。平时就够拼了，给你放了我也不怕你赶不上来。”
  钟昳这回是真心地笑了，“我又不是免费拍的，我这么贵，得对得起片酬吧。”
  “那也是。”王导跟着调侃道，“你说咱俩合作两次了吧，你也不给打个折。”
  “怪我，”钟昳说，“要早知道导演是您，我就算倒贴都来。”
  王导哈哈一笑，“你就嘴甜吧你。”
  钟昳耸了耸肩，“实话。”
  接着，钟昳又说：“对了王导，等会儿能不能先拍第191场戏？”
  王导剧本都没翻，他说：“和封羽那场？行是行，不过这段要是上午拍就算提前了，你得先去跟他说一声。”
  “行，我跟他说。”钟昳说，“谢谢王导。”
  -
  封羽坐在角落里，披了件羽绒服，衣服帽子扣在脑袋上。他低着头，只露出小半张脸。他正不爽着，剧本翻得哗哗响。
  钟昳走过去，轻轻喊了他一声。
  “封羽。”
  封羽显然还在气头上，不太想搭理他，应都不应一声，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跟个刺猬似的，见人就扎，现在对钟昳也不客气，就差往脑门上贴“有何贵干”四个字了。
  “第191场戏提前了，我来找你对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