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显示屏，发现这段音乐的名称是一串数字。
  封羽听到他提起这首歌竟有些紧张，钟昳明显感觉封羽油门都没踩稳，车身微微趔趄了一下。
  “是我写的。”封羽说。
  钟昳“哦”了一声，随口问道：“怎么没取名。”
  “按日期取的名字。”封羽攥紧方向盘目视着前方，连歌名都没看，“想着6月26号那天的心情写的，所以是这个名字。”
  钟昳来了一点兴趣，将进度条拉回最开始。
  他听见一段雨声。
  “里面有雨声？”钟昳说出他的发现。
  封羽点了点头，“对，因为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钟昳被音乐吸引了注意力，他稍微调高了一点音量。
  他开始钻研封羽这天的心情。虽然背景一直有雨声，但这却不是沉闷阴郁的音乐。
  “心情很好吗？”
  “那天——”
  封羽喃喃着，那天的景象仿佛又近在眼前。
  其实那本该是心情很差的一天。
  那段时间父亲带了新的情人回来，是一个女明星。那女明星已经在他家里鸠占鹊巢长达一星期之久，后来又假模假样地要做一个好继母，在父亲面前邀功，便将他带到了自己在拍戏的影视城。
  那时还小小的封羽不乐意跟女明星去影视城，但父亲有心迎女明星进门，加上工作繁忙没空理会封羽，索性以“要跟妈妈好好相处”为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封羽最后还是被女明星的助理硬拉上了车。
  “好可怕的小孩。”女明星悄悄跟助理说，“你看他小小年纪，眼神怎么这样的？”
  “就是啊……可能因为封总的前妻过世了吧，没妈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助理应和道，“您和封总的孩子就肯定不会这样。”
  女明星对这番话很是受用，咯咯笑起来：“那当然了。”
  那天天气不好，他们出门时就已经阴云密布。到了之后，一场大雨浇头淋下，女明星也被淋湿了衣服。
  女明星忙着擦头发换衣服补妆容，再也无瑕去理会小封羽去了哪里。
  与其呆在女明星的化妆间里，封羽更愿意跑出来一个人呆着。
  他打了一把伞，漫无目的地走着。
  突然，他被阴雨天中的一抹红色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人穿着一身红裙，伞沿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然能从那露出来的一小截下巴辨认出，不论男女，这绝对是一个美人。
  封羽对长得漂亮的人没有什么好印象，父亲的情人就是一个赛一个漂亮，但是人都很坏。
  他本来不想再看了。
  可在他移开视线前，那人竟然走到一个女生面前，将自己的伞递给了她。
  然后那人就这样淋着雨往回跑。
  封羽好奇地将伞抬高了些，踮起脚看过去。
  原来那个女生怀里还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好傻，封羽想，怎么会有人在下雨天把自己的伞给别人？
  至少他的父亲不会，父亲的情人也不会。
  尽管这样想，封羽还是鬼使神差地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他看见那个人一口气跑进一个剧组里。
  另一个人问：“钟昳，你不是带了伞吗？怎么都湿透了。”
  钟昳摆了摆手，“借给别人了。”
  过了一会儿，封羽看见钟昳从化妆间里出来了。
  他又换了一袭红衣，吊着威亚从阁楼上飞身而下，再以一个漂亮的翻滚落地。他和对手演员打得有来有回，衣袂翻飞间，一柄尖刀被人抛起在空气中挽了朵凌厉的花，在落下时被人接住，动作极快地朝对方刺去。
  如此一套高难度打戏被他演得行云流水，一错未出。
  “钟昳，这条太好了！”封羽看见那个导演模样的人激动地说，“我果然没看错你！”
  钟昳笑起来：“那您下回还有适合的角色可得想着我。”
  “一定，一定！”
  “还有我刚刚那个搭档，”钟昳说，“他拢共就这么一场戏份，今天来明天走的，但他昨天把这场戏从早练到晚，很不容易。”
  ……
  对封羽来说，一见钟情不是昳丽的容颜、崇高的地位和富裕的金钱。
  而是下雨天向陌生人递出的伞、镜头前全神贯注的表演、在自己领域内展现出的专业与自信，还有不分年龄和阶层、始终如一的温和。
  第二天女明星再带着他来影视城，他没有拒绝。
  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圈，终于找到了昨天看见的红色身影。
  封羽有心讨人喜欢的时候是很卖力的，他想起女明星总喜欢听别人夸她漂亮，于是仰头夸了句“你好漂亮”。
  那人果然弯起眉眼对他笑，还问他是不是迷路了。
  再后来封羽学会作曲，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钟昳的那天——
  好奇怪。
  那场雨好像下进了心里，有一颗种子正在破土萌芽。
  之后封羽再听这段音乐，就总是一遍遍回味当时萌芽的心情。
  “是很开心的一天。”封羽这样说道。
  ……
  封羽开到钟昳家楼下的时候已经快要零点了。
  “哥，你上去吧，”封羽将车停稳，“我就不送你了。”
  不像封羽会说出来的话，钟昳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我已经知道哥住在哪了，”封羽还是很有原则的，至少装得很有原则，“总不能连哥住几楼都知道吧。”
  这话听着像有别的意思，钟昳问：“你想知道？”
  封羽却摇了摇头，“没关系，哥不用告诉我。”
  十分懂事，好像他真的不好奇一样。
  但此人十分懂事的同时，也十分懂得以退为进。
  “不过哥，我能不能加你微信啊？”封羽接着说道，“我想知道你到家没有。”
  严格来说他其实已经到家了，上几层楼的功夫，难不成还能出什么事？
  不过钟昳也没拆穿他，只问：“之前怎么不加？”
  “我怕我会忍不住说很多话。”
  据说钟昳是个不爱跟人闲聊的人。
  “现在就不会了？”
  封羽假装高冷地点头，从这一秒开始做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嗯。”
  兜这么大个圈就想要微信，钟昳被他这做作的模样逗笑了，将自己的二维码拿给他扫。
  三秒后，钟昳的好友列表多出了“封羽”这号人。
  加完好友，钟昳收起手机，偏头跟封羽说了声：“我走了。”
  “好。”
  封羽目视着钟昳下车，身影渐渐隐没在长廊里。
  他坐在车里没动，歌单里的音乐已经播放到最后一首。
  在他重新启动汽车前，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是钟昳发来的。
  钟昳：【抬头数一下】
  封羽抬起头。
  一、二、三、四。
  封羽逐层往上数，在数到“四”的时候目光停住了。
  钟昳正站在阳台前，支着下巴温柔地看着他笑。
  封羽与钟昳对上视线。
  车里的音乐声停了，再次切换到歌单里的第一首歌。
  密集的鼓点如同淅淅沥沥的雨声，欢快的雨点一头扎进澎湃的心潮里，激荡出剧烈的涟漪。
  谁也不知道，在交换视线的过程中，他们悄悄地交换了一个秘密。
  现在他知道钟昳住几楼了。
  音乐渐止，封羽的手机再度震动了两下，像是尾奏的最后两个音符。
  与此同时，时间跳转到森*晚*整*理零点整。新的一天开始了。
  钟昳：【谢谢你送我回来】
  钟昳：【路上小心】
  -
  封羽那束祝贺分手快乐的花被钟昳带回了家，钟昳上网搜了一下养花的教程，将它们插进花瓶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封羽说的那句话，钟昳难得地想让一束花开得更久些。
  加上微信之后封羽也很克制，好像真怕自己说很多话打扰钟昳似的，每次发的信息都很简短，也很注意频率。
  一周下来，钟昳离“封羽”这个名字最近的一次竟然是今天的采访。
  “听说你刚刚杀青一部电影，跟你搭戏的演员是封羽。”主持人问，“你对他评价如何呢？”
  “封羽是很优秀的新人演员，我很高兴能和他合作。”钟昳说，“他是我见过的新人里最有潜力的一位，相信电影上映后大家都会被他的表演震撼。”
  “真的吗？有传闻说封羽性格很不好相处……”
  钟昳摇了摇头，说：“他只是看起来不好相处吧，其实他是一个认真谦逊的人。”
  “封羽每天都来得很早，他的剧本上全是他做的标记和他对角色的理解，他每一个镜头都全力以赴尽善尽美，这些全剧组都看在眼里。我可以说，能遇到封羽这样的演员，是我的荣幸，也是观众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