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喝月狮      更新:2025-11-04 16:56      字数:2875
  还是算了,李家淙正想转身,李盛突然叫住他,说:进屋待会儿吧。
  李盛家院子不大,门前搭了葡萄架,葡萄也结了,一串串又小又干瘪,紫得发黑。房门上挂着绿塑料珠门帘,一撩开,哗哗地响,李家淙跟着李盛迈进了这间房子。
  很小,比他那西屋还要窄,甚至拥挤得让他觉得压抑,闻起来有股旧木头和青草味,李家淙意外觉得竟然没有很难闻。李盛身上也是这种味道,昨晚他跪下来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气息,独特,不难闻。
  坐。李盛指着大屋的炕。李家淙走过去,往地上一扫,看见凹凸不平的地上有烟灰。
  李盛上厨柜里掏了个盆,一舀子清水,一盆西红柿,他端到了屋里的桌子上:吃。
  李家淙点头,手上盆里涝了一把,潮乎乎地攥在手里,问:你抽烟?
  是帮忙的人来抽得,掉地上了,我没来得及收拾,李盛看着他,你要抽烟么?我给你找烟灰缸。
  不用不用!李家淙摆手。
  李盛没再说话,缓缓地走过来,也坐在炕沿边。
  气氛尴尬。李家淙咬了口西红柿,酸甜味充满口腔,他有些做作的回过头,透过窗户看院子里。
  李盛跟着瞭了眼,啥也没看见:咋了?
  你羊呢?李家淙问。
  李盛面色一窘,磕巴地说:羊、羊在羊圈,不在这边。
  李家淙:哦。
  李盛岔开话题:你高中毕业?
  李家淙愣了一下说道:我还没,开学高三。
  李盛低了下眼:记错了,我以为你毕业了。
  你记得?李家淙看着他。
  以前见过你,听我爷说过,咱俩应该是一年上的学,李盛坐在炕沿儿,撑在膝盖上的手掌搓了搓,我没念高中,记错了。
  这看来小时候真玩过,但李家淙还是没想起来:哦,那你现在是什么工作?
  什么也没干,初中毕业,我爷怕我学坏,让我在家里陪着他干活,他教我手艺。
  李盛的口音很重,说学,都是发的淆的音,这是农村老一辈人才说的土话,听爷爷奶奶说还正常,听李盛这么年轻的人说,特别扭。
  李家淙想纠正,忍下没开口,目前来看,李盛情绪很稳定,没他奶说的那么可怜。李家淙尝试沟通,跟他说游戏,结果开口就失败,但李盛连《魂斗罗》都不知道,转念想提议两个人看点什么,结果发现这也没有电视和vcd,唯一娱乐是窗台上一把晶莹的玻璃球,但他们都过了玩它的年纪。
  李家淙就这么跟李盛耗,吃了大半盆西红柿,看得李盛觉得他吃多了该酸胃了,默默给西红柿端下去,换了几根洗好的黄瓜来。
  李家淙摸着肚子,心说再吃一会儿鸡就吃不下了。直到听见了一阵吆喝,李家淙如蒙大赦,这是亲切的秀英在呼喊:盛孩儿啊,家淙在你那没?你俩来啊,吃饭啊。李家淙立刻应了一嗓子。
  秀英整了一桌子菜,李家淙进来看见菜,还是猪肉炖粉条,几天了,都是一个菜系,今天只是多了一个笨鸡,瞬间食欲锐减。他爷还没回来,他和李盛坐在一排,捡起筷子就开始吃。
  在他动筷后,李盛也没动,直到他奶入座上桌动筷子后,他才在自己碗里夹了一口白饭。
  你地里是不是有活,他奶闲聊地问李盛,你一个人忙不完吧?
  李盛咽下饭,口齿干净地说:能忙完。
  叫家淙跟你一起,你教他。他没啥事干。
  李盛摇头:真不用。
  以前都你爷俩弄,咋不用?明天就让他跟你一块儿去!
  李家淙一直吃饭没说话,也不搭茬,反正他不应下来,自然就不会去。
  他爸都跟我说了,不让他一天闷屋里你来这儿就是养身体,城里好,但没有我们这的空气清新,是不是?那边全是汽车嘀嘀嗒嗒
  他奶一通嘟囔完,又闲不住地要出去找老头子回来吃饭。人一走,李家淙的脸色瞬间难看,他不喜欢被指挥,但是他又必须给他奶点敬重,心里正烦,余光忽然瞄到李盛一直没动筷子,扭头看了他一眼。
  李盛好像在等他的目光,等来了,对他笑了下。李家淙愣了,是个很淡的笑容,没有引发李家淙任何不适的笑或者说是一个让人清心的笑容。
  不用来。李盛语气很平和,甚至带着歉意与无奈,仿佛一瞬间,他们距离拉近,划成了同一个阵线。李家淙被这个笑化解了刚刚要被激起的焦躁脾气。
  他奶找回来他爷时,他们俩已经吃完了。李盛把自己的碗捡去水槽,李家淙也拿碗筷跟在后面,李盛想接过来,却一直等不到李家淙抬头的视线,没法跟他说话。
  他奶在里屋看了这俩人一眼,两个人个头儿差不多的高,头顶都高过了门框,挤在小水槽前,忽然问道:哎,我记着你俩同岁,谁大来着?
  天啊!李家淙用惊恐的表情看向他奶,希望她别往下说。
  可惜,秀英眼神不济。
  好像是家淙大吧,他年头生的,我记得是开春了,李盛你生日小吧,冬天?
  李盛:嗯。
  家淙他奶说:咱近,你以后就拿家淙当哥,他家里就他一个,你也是,多孤单呢,有个伴。要我当年也劝家淙他妈多生一个,俩人在一起,打仗都有人帮。
  李家淙无语地闭上眼睛,老太太说什么呢?
  然而耳边,李盛忽然叫一声:淙哥。
  李家淙倏地睁眼看他,李盛规矩地把手伸过来说:碗给我吧,我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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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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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盛叫他哥是十多年前的事。李家淙清楚,李盛当然不会叫,听李盛开口,声音一如往常沉静:好久不见。
  李家淙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盛,像是逮到了垂涎已久的猎物,李盛穿得脏,模样变化却不多,浓眉直鼻,浅淡的双眼,嘴巴放松的时候也闭得实,他一遍遍描摹着这张脸,片刻后,他说:出来。
  两个人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走出去。门外,汽笛声喧闹。李家淙靠着墙站,点了根烟,等到李盛:找你很费劲啊。
  李盛僵硬地笑了笑。
  小艾要结婚了,知道么?
  李盛停顿了好久才说:真快,小丫头都结婚了。
  李家淙在自己吐出的烟雾里看他,眼神琢磨:她想找你当伴郎,去么?
  李盛冷淡回答:去吧。
  李家淙递来请柬,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不让手上的油污蹭上。
  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李家淙问。
  没多久。
  这些年你都在哪?
  很多地方。
  李家淙没再说话,他们再次陷入沉寂。砖地的台阶走出去就是马路,车水马龙,仿佛离他们很远。李家淙的眼里只能看见、听见李盛。可却好像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隔绝着,十多年不见,陌生太应该。可叙旧?他不知道如何开端。
  李盛率先开口,语气异样冰冷:还有事吗?
  那双透亮的眸子盯着他,李家淙恍然有种错觉,仿佛一切还在昨天十多年前的最后一面,李盛狠狠咬了他的嘴唇,咬得两个人满嘴血腥,对他说,我们再做一次。那时候他就这么看着他。
  李家淙说:没了。
  喧哗的蝉鸣回到他耳朵,这次,他终于在李盛面前,顺利抽完了一支烟,那个人捏着请柬转过身:我回去上班儿了。
  李家淙想挽留,吐出来的话仍然近似嘲讽:就这么着急走?
  李盛没有反应:老板看不到我人,要扣钱。
  李家淙笑了:好,他望着他的背,婚礼前一天,两点,伴郎要到蓝洲酒店试衣服,布置新房,别忘去了。
  李盛点了点头。回到汽修厂,李盛找了抹布擦干净手,旁边一起干活儿的工友凑过来:谁啊?有客诉啊?
  李盛:不是,是小时候同村朋友。
  干什么?
  送请柬。
  他结婚啊,这么讲究,请柬还亲自送到手?
  不是他结婚,他有没有结婚他也不知道。李盛看着请柬,他知道李家淙那样的人是不会帮忙跑腿的他是特地来找他的。
  轰一声,门外有车启动,李盛抬头看过去,上升的车窗逐渐掩盖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