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
雪山亭 更新:2025-11-06 16:59 字数:3128
为何她会如此认为?她知道些什么?
他想不出旁的缘由,母亲纵然不愿,也还是答应了。
只能姑且将之归结为,许是女子一时的气话。
他扯了扯嘴角,罢了,就此离开京城也好。
翌日清晨,赵诩照例前往母亲处请安,却被嬷嬷拦在门外。
“小少爷留步,”嬷嬷面露忧色,“夫人……昨夜着了风寒,身子不适,此刻还未能起身,特意吩咐了,让您今日不必请安,先回去歇着吧。”
“风寒?”赵诩脚步一顿,眉心拧起,“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倒?可请了大夫?”
嬷嬷支吾着不肯细说,赵诩再三追问下,才勉强开口,“夫人得知小少爷要再赴北疆,心中忧虑,夜里辗转反侧,又着了凉风……”
见赵诩沉默不语,嬷嬷继续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小少爷有所不知,您在北疆这些年,夫人常常夜半被噩梦惊醒,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唯恐您出了什么事。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先前以为您此番回京便不再去了,谁知道……”
赵诩眼帘微垂,嬷嬷看不清他的神情。片刻后,他抬起头,“我进去看看母亲。”
“不可!”嬷嬷急忙拦住,“夫人说了,怕过了病气给您。”
“我身为人子,母亲生病,儿子怎能不在床前侍奉?”赵诩径直推门而入。
内室的光线比外面更暗些,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崔夫人半倚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苍白,倒真是一副病弱模样。
见赵诩闯进来,眉头立刻蹙紧,“诩儿!不是说了…咳咳…不让你进来么?这病气过给你可怎么好?咳咳咳……”
她边说着,边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声似要将肺腑都震出来,肩膀微微颤抖。
赵诩快步走到床前,看着母亲咳得满面通红的样子,心头那点疑虑被巨大的愧疚瞬间淹没。
他单膝跪在脚踏边,伸手想替母亲顺气,手伸到一半又顿住,难掩自责,“母亲病着,儿子怎能不侍奉左右?是儿子不孝,累得母亲忧思成疾……”
崔夫人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别过脸去,眼中盈满了泪水,“你总归要回北疆去的,再归家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侍奉一时,也侍奉不了一世……”
泪珠无声滑落,一颗颗砸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留下清晰的湿痕,也砸在赵诩心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这些年,我都习惯了。”
她声音哽咽,有如藤蔓一般,缠绕上来。
赵诩看着母亲手背上那刺目的泪痕,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艰涩地吐出四个字,“儿子……不孝。”
崔夫人不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嬷嬷会意,上前轻声道:“少爷,夫人要歇息了。 ”
赵诩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病弱的母亲,退了出去。
良久,门推开,下人来禀,“回夫人,小少爷骑着马出门去了,没叫人跟着。”
崔夫人神情淡淡,“知道了。”
侍候汤药的赵如萱嘟了嘟嘴,“二哥也真是的,母亲病了还出去……”
很快,再度有人进来。
“禀夫人小姐,三皇子殿下来访!”
崔夫人抬眼,轻抚鬓发,“有请。”
第68章 顺耳 “我是想说,窈窈想做什么,尽可……
赵诩策马一路疾驰, 劲风刀刀割在脸上。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只顾埋头肆意奔驰。
母亲的眼泪, 嬷嬷的控诉, 还有孟令窈那双清冷决绝的眼眸……反复撕扯着他。
他恍惚间成了一头困兽, 被名为“孝道”的藤蔓缠得密不透风。
他深知自己若执意北行, 无异于亲手将“不孝”的利刃刺入母亲心口, 更将侍奉双亲的重担彻底推给长兄。
另一面,却是孟令窈那句冰冷尖锐的预言——“你以为你还能回北疆?”
若他真的就此留在京中, 岂非正印证了她的话语?
他竟真的连北疆都去不得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放缓脚步, 赵诩一抬头, 不远处是武兴侯府设在京郊的一处田庄。庄子里安置了不少他从北疆带回的伤兵。
他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走了进去。
此时日头正盛, 这方院子却身处阴影中。
赵诩进门时, 正见一个缺了胳膊的伤兵用仅剩的一只手笨拙地劈柴火,半晌才劈下一块。
几个断了腿的士兵坐在院中, 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看见赵诩进来, 他们眼中瞬间燃起光亮,挣扎着想要行礼,口中唤着“将军”。
“诸位莫要客气。”赵诩连忙拦住。
他撩起袍子, 就与那些伤兵一道坐在地上, 说了好一会儿话。
临走时,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汉子,执意要送赵诩送到门口。他曾是骁勇的斥候队长,如今离了拐杖连路都走不了。
“将军, 您何时再返北疆?”他嗓音粗粝,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可惜我这身子废了,不然…不然真想再跟您杀回去!再和兄弟们一道并肩作战。”
赵诩胸腔里堵得厉害,迎着他殷切的目光,脱口而出,“快了,我会带着大伙儿的份儿,一起回去!”
士兵艰难抱拳,“多谢将军!”
赵诩郑重回了一礼。
他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身后,廊檐下两个管事模样的男人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
“……少爷倒是好心,岂不知养着这些废人,不仅要吃饭还要治病吃药,一月就得填进去多少银子?这庄子年年贴补,窟窿越来越大……”
“嘘!少说两句!侯府家大业大,还差这点?横竖公中账上走,也少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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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蝉鸣如沸。
这偌大的京城好似一座永不停歇的戏台,每日里都上演着无数新鲜戏码。这几日,一桩消息如石投深潭,将消失在众人视野许久的庆王府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
庆王世子齐锦,先前因言行无状被圣上打发到偏远之地。庆王府的掌上明珠素馨县主,年初在宫中出言不逊,圣上震怒,罚了禁足半年。圣上龙颜大怒,还斥责庆王教子无方,罚俸整整一年。
庆王府从此如履薄冰,夹着尾巴做人,再不复往昔的张扬跋扈。
如今县主禁足期已满,可圣上不曾开口,庆王也不敢冒然请旨,更无旁人敢触碰圣上逆鳞。
就在这当口,偏远之地忽传噩耗——齐锦竟在山洪中丧命。
邸报中称,世子为救受灾百姓,不慎被洪水卷走,尸骨无存。庆王夫妇闻讯悲痛欲绝,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三皇子得知此事,特地进宫求见圣上。直言庆王痛失爱子,膝下如今只剩一女,偏又还在禁足中。恳请陛下垂怜,解了县主禁足,也好稍稍宽慰庆王夫妇的丧子之痛。
圣上闻言动容,不仅恩准解除素馨县主的禁足,更下旨褒奖庆王世子舍己救民的义举,追封其为忠烈世子。
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称颂圣上仁德、三皇子孝悌。
“庆王世子从前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孟令窈轻叹,“城中纵马、欺男霸女,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如今竟是因救百姓而死,实在叫人唏嘘。”
“庆王世子确实身亡,至于是否为救百姓而死……”裴序顿了顿,淡声道:“却未必如传言那般。”
孟令窈蓦然抬眸,眼中掠过一丝惊愕,连手中的扇子都忘了摇,“这话……是能说的吗?”
裴序神色未变,反问:“窈窈会告诉别人吗?”
孟令窈黛眉轻蹙,微恼地撇开视线,“我……尽量不讲就是。”
她重新靠回马车上的丁香色软垫,罗扇遮了半边面,只露出一双明澈的眼眸,埋怨道:“下回莫要同我说这些了,我才不想知道什么朝堂隐秘。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话本子里可都这么写着。”
裴序眸光微动,似有笑意一闪而过。他略作沉吟,换了话题,“倒有一件事,想必能让窈窈高兴。”
“哦?”
“端阳那日,唆使王朝贵的孙方海,”裴序语调平静无波,如同在议论今日天气,“其过往桩桩不法,尽数掘出。如今已经逮捕归案。”
孟令窈闻言,眼睛倏然亮起,如星子落入秋水,“当真?”
“千真万确。” 裴序颔首。
朝中如孙方海这般,为世家大族充当爪牙、为虎作伥的官员不在少数。皇帝并非不察,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份乖张,容其苟存亦是制衡之术。
他话锋微转,斟酌着词句,道:“至于崔夫人……”
话未说完,孟令窈便抬手打断,“崔夫人是内宅女眷。女眷之事……” 她略略拖长了尾音,“自然该由女眷料理清楚。”
裴序稍一静默,应了声“好”,又道:“崔氏一族,风头将尽。”
孟令窈立刻捂住耳朵,团扇也顾不得了,径直丢在一旁,“都说了不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