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秋秋会啾啾      更新:2025-11-06 17:04      字数:3020
  这么怕干什么?
  “真是的。”
  贺邢话说到一半,叹了口气。他正要伸手去扶阿影,马车又是一个颠簸。
  阿影猛地捂住嘴,却止不住再次干呕起来。
  这次他勉强偏过头,吐在了地毯上,但飞溅的秽物还是沾到了贺邢的衣下摆。
  这下,贺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贺邢自幼爱洁,受不了这等污秽,他生来就有身份,后来学武也有本事,何曾见过这等。
  但看着阿影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泛红的眼角,他终究还是没有发作。
  “行了,我出去换个衣服,你把自己打理好,让张雪进来给你瞧瞧,到底怎么了,这车厢让给你了。”贺邢说。
  然后他皱眉就离开了。
  吐了一车,这还怎么待?
  张雪过来之后,心知肚明这是孕吐,也没什么别的办法,稍微给了点酸的东西压压胃。
  结果,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阿影又吐了三次。
  每次都是猝不及防地呕出清水,脸色一次比一次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贺邢进去看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敲窗喝道:“停车!”
  车队缓缓停在官道旁。
  贺邢看着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阿影,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无奈:
  “真是服了你了,跟没坐过马车一样,晕车居然这么厉害,这么会折腾我。”
  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伸手扶住阿影摇摇欲坠的身子,对车外扬声道:
  “丹云,再去取清水和干净衣裳来。再让随行医师备些止吐的药。”
  侍女很快捧着铜盆、清水和一套崭新的墨色常服进来。
  贺邢先是拧了帕子递给阿影:“擦把脸。”
  见阿影手指发抖接不住帕子,就像是知道闯了大祸的狗一样,贺邢索性亲自替阿影擦拭嘴角。
  阿影不自然地想要避开,却被贺邢按住了肩膀。
  “主人……主人,请放属下去骑马吧,免得脏了车厢。”
  “别动。”
  贺邢的语气依旧不善,手上的动作却格外仔细。
  “放你出去又吹寒风,到时候你病了,不还是得回来?吐得更厉害罢了。”
  “属下……”阿影说不过贺邢,想要请罪,却被贺邢打断。
  “闭嘴。”
  贺邢没好气地道,
  “省点力气,别再吐我一身就是。”
  他虽然语气不善,后来却始终没有离开车厢,反而坐在阿影身边,让他靠着自己休息。
  待阿影稍稍平复,贺邢才扬声问道:“药可备好了?”
  丹云在车外恭敬回应:“回阁主,张医师正在煎药,说是还需一刻。”
  贺邢皱眉,正要说什么,却感觉怀中的阿影又轻轻颤抖起来。
  他低头看去,只见阿影死死咬着下唇,显然又在强忍呕吐的冲动。
  “忍得住吗?”贺邢难得放柔了声音问道。
  阿影轻轻摇头,眼角因为难受而泛着红晕。
  贺邢叹了口气,从矮几下取出一盒山楂,拣了一颗递到阿影唇边:“含着的,或许能好些。”
  阿影迟疑地张口含住山楂,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果然压下了些许恶心感。
  他抬眸,一双乌黑的眼睛惊讶地抬眼看向贺邢,没想到对方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贺邢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淡淡道:
  “上次见你怕苦,又喜欢酸,特意备着的。”
  说着又拣了一颗山楂递过去。
  终于这时,张雪端着一碗汤药来到车窗外:“阁主,药煎好了。”
  贺邢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才递到阿影面前:“趁热喝了。”
  汤药散发着苦涩的气味,阿影一闻之下又有些反胃。
  但他不敢违抗,接过药碗喝下。
  喝完药,贺邢又递过清水让阿影漱口,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天知道,贺邢现在已经完全吸取教训了,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心痛的死去活来。
  先不说丢不丢脸的事情,若有敌袭,他不可应战,那也太糟糕了。
  阿影受宠若惊之余,更多的是不安和疑惑。
  他不明白贺邢为何突然对他这般体贴,这比严厉更让他惶恐。
  待一切收拾妥当,车队重新启程。
  贺邢让阿影躺在软榻上休息,自己则坐在一旁看书。
  然而阿影才躺下不久,又突然坐起身来,面色惨白。
  “又怎么了?”
  贺邢放下书卷,皱眉问道。
  阿影还来不及回答,就又吐了起来。这次吐的都是刚才喝下的药汁,显然药效还未发挥就被吐出来了。
  贺邢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扬声喝道:“停车!让张雪过来!”
  马车再次停下。
  张雪匆匆来到车窗外:“阁主有何吩咐?”
  “你这药到底怎么回事?”贺邢语气不悦,“才喝下去就吐出来了。”
  张雪连忙解释:
  “阁主息怒。只怕阿影大人这是舟车劳顿引起的严重反胃,汤药确实难以立刻见效。”
  “属下这里还有些止吐的丸药,或许可以一试。”
  说着递上一个小瓷瓶。贺邢接过,倒出两粒朱红色的丸药,又递水给阿影服下。
  然而不过一刻钟,丸药也被吐了出来。
  阿影已经吐得浑身无力,几乎虚脱地靠在贺邢肩上,连跪地请罪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邢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沉吟片刻,忽然对车外吩咐:“改变行程,就近找个客栈歇下。”
  “可是阁主,”随行的侍卫长在车窗外迟疑道,“旭家的婚宴……”
  “来得及,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
  贺邢不容置疑地道,“现在,立刻去找最近的客栈!”
  “是!”侍卫长不敢再多言,立即传令下去。
  阿影额头都是冷汗,拉住贺邢的衣袖:“主人,不必为了属下……”
  “闭嘴。”
  贺邢打断他,
  “你这副样子赶不了路,停个一晚休整吧,正好也已经赶了这一天的路了。”
  “不过,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好生躺着,别再折腾了。”
  于是车队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好不容易在暮色四合时找到一家偏僻的客栈。
  贺邢先行下车查看环境,车厢内只余阿影独自躺着,因反复呕吐而有些脱水,唇瓣干裂,意识昏沉。
  车帘轻动,张雪悄步走进来。
  她看着蜷在狐裘里的阿影,面露不忍,压低声音道:
  “阿影大人,那日您告知我之后,我回去翻遍医书,终于在一本不起眼的《异症小记》中查到记载……原来大人是阴阳同体之身。”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这类体质怀孕本就艰难,能平安生产的更是少之又少,百中无一,简直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能不能活下来都要看命数。”
  闻言,阿影在狐裘里轻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张雪继续劝道:
  “并非我居心叵测,实在是现在胎儿月份尚小,若是用药流掉,对大人身子损伤最小。等月份大了,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届时……”
  她没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到了那个时候,生不下来,又流不掉,基本上就只能难产死了,裹尸布一裹,不知会被丢到哪里。
  阿影整个人都窝在雪色狐裘里,只露出一双失神的眼睛。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
  “张姑娘,谢谢你,我再想想吧。”
  下一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起眼,阿影恳求地看向张雪:
  “主人那边,劳烦你替我遮掩一二,万万不可叫阁主知道。”
  张雪长叹一口气:“那是自然。我只会和阁主说,阿影大人是舟车劳顿,加上寒气入侵,才会如此不适。”
  阿影点点头:“多谢你了。”
  待张雪退出车厢后,阿影艰难地支起身子,趴在窗边软榻上,静静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虽然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车厢里也烧着暖炉,他却觉得浑身发冷,那寒意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窗外雪花如絮,纷纷扬扬地落下,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的白。
  怎么会这么冷呢?
  阿影恍惚地想。
  明明从前在冰天雪地里执行任务时,也不曾觉得这般寒冷。那时他可以一动不动地在雪地里潜伏数个时辰,而现在却连一点寒风都受不住。
  外面传来的凉意让阿影打了个寒颤。
  阿影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已经有一个生命在悄然生长。
  想到张雪方才的话,他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难产……鬼门关……
  这些字眼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并不怕死,作为影卫,他早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