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
我送你一枚月亮 更新:2025-11-06 17:07 字数:3142
他应该更合理地用这些漂亮的颜色,他学过涂装, 学过刷漆, 做过很漂亮的小木头鸟……打翻的油漆桶漫过视野。
谢抵霄的手掌托起他的后脑。
这不好,他愧疚地反省自己, “维修助理”正被他连累, 不能去工作了。
牧川尽力睁大一点眼睛,看自己的助理,老人要带新人,要做表率,他不想这样。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血漫过苍白冰冷的脸,很快就弄脏了谢抵霄的衣服。
牧川有些不好意思, 立刻抿紧唇,结果血从鼻腔里溢出来,漫过人中和嘴唇。
更多的血呛得胸腔都痉挛起来,血沫呛进气管,他咳嗽得整个脊背都弓起。
急救艇还在下落,风是热的,他总喜欢站在停机坪最近的地方,闭上眼睛,任由带有机油味的热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抱着他的手力道变紧,有喑哑的、像是长久失修的旧送话器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不……用担心。”他口齿不清地回答,喉咙里裹着黏腻冰冷的血泡,“我很好……”
他的确很好。
几乎很久没有过感觉这么好的时候了,不疼,胸口不再像是压着什么,不难受,只是有点冷,像冬夜破窗灌入的风。
他无意识地摸索着,想找块抹布之类的收拾残局——可猝然爆发的剧烈痉挛让他像一根超负荷的弹簧,手指无意识在谢抵霄的毛衣上留下了几个暗红色的指痕。
不疼。
他闻到清新好闻的雨味,可惜,小护工含混地咕哝,可惜,他该飞快下车拿出装备去搞一点一手空气。
然后快跑,头也不回地跑,回那个小小的、安静的秘密病房里去。
“……下雨了……”他在痉挛的间隙小声提醒,仰起脸,“我……闻见……”
他看见谢抵霄锈金色的瞳孔。
冰冷的机械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他听不清谢抵霄的回答,又一波痉挛让他的视线模糊了。
恍惚里,谢抵霄抱紧他,跳上了什么交通工具。
厚实的风衣裹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粗糙、沉重而温暖,阔别很久的舒服,让他想起福利院那条褪了色的旧羊毛毯……他想要道谢。
但从嘴里掉出的,没有声音,只有暗红色的血块。
他愧疚地看着那些血块掉在谢抵霄的风衣上。
他想伸手去擦,指尖动了动,忽然就找不到自己的手——它们似乎已经融化了,在某场冰冷绵长的雨里,或者某个跪着忏悔的深夜。
苍白的人影也慢慢融化,痉挛逐渐平息,变得绵软而安静。浅色的瞳孔涣散开,全无血色的手腕垂在冰冷的机械指掌间,像被遗忘在教堂石板上的一滩蜡泪。
……
雨水打在急救艇的舷窗上。
医疗机器人扣紧腕带的时候,牧川喉咙里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幻觉。
像在雨里溺亡的雏鸟坠落,羽毛最后摩擦过一小片轻薄的云。
裴疏猝然抬头,他脸上的血污板结成面具随着肌肉抽搐裂开细缝,露出青白脸色难看得像鬼。
他本来不该进急救艇,但他是牧川的合法配偶和监护人,关键时刻的抢救行为需要他的指纹确认。
谢抵霄垂着视线,看着浅瞳里涣开的微弱悸栗,尝试擦拭水汽浸染的睫毛。他的确考虑过精简一些,放弃累赘,只带那只手上艇。
当众肢解,不太体面。
牧川不喜欢被捆住,不喜欢机器人,这些不喜欢因为意识模糊流逝而暴露,细瘦手腕无意识地挣动。
但毕竟力气太轻了。
轻到连监测仪的导线都纹丝不动,只有苍白的指尖一阵阵发抖,微弱蜷缩,又力竭地舒展。
谢抵霄俯身,帮他解开束带,用影子裹住他。
牧川的不安像是慢慢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的额头靠上了谢抵霄的肩膀,怔忡着,神情慢慢变化,变得柔软而迷茫,像偷尝到了牛奶的小猫,餍足里又带着几分洗不净的罪恶、不可饶恕的惶恐。
“出……轨……”
枯叶般的灰白唇瓣微微翕合:“别……告诉……”
声音弱得听不见,像孩子临睡前偷偷拉钩的秘密,细细的血线,从他的嘴角蜿蜒淌落。
谢抵霄问:“是出轨吗?”
牧川像是已经听不见,只是缓慢地、无意识地张合着嘴唇,无声重复几个破碎的字句。
……出轨。
对不起他先生。
别告诉……知道了……
裴疏……受不了,会疯……会……死……
谢抵霄的手掌轻轻托着他的后颈,方便医疗机器人做紧急处理,浅色的瞳孔已经涣散到空茫,依旧固执望着某个方向。
……不是讲道理和讨论出轨具体分级的时候。
“好。”谢抵霄说。
牧川松了口气。
轻轻笑了一下,手动了动,没能抬起,从担架边缘滚落。
他像是终于放下心,也被抽走最后一根骨头,头向后仰折,肩膀彻底松软,胸腔最后痉挛了下,喉咙里慢慢溢出一点冷气。
落下的手被满是疤痕的手掌接住。
谢抵霄垂眸,落进掌心的手冰凉绵软,指尖虚蜷,安静到了极点,像一捧正在融化的新雪。
“牧川。”他叫这只手主人的名字,“握我的手,要打针。”
谢抵霄说:“握我的手。”
牧川闭着眼睛,安宁雪白,嘴微微张着,青灰的嘴唇很软,里面还有一点血。
监护仪爆发出尖锐的长鸣。
……急救艇降抵医院时,牧川已经被做了十分钟的心肺复苏。
他的胸口软的惊人,像被雨水泡烂的纸盒,一点力气就塌陷,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骨骼摩擦声,那些手指随着按压微微动弹,仿佛还在徒劳地试图握住什么。
不知何时张开的双眼空茫睁着,映不出什么影子,制氧机运作,软管强行透过喉咙,给这具躯壳灌入一轮又一轮的新鲜空气。
周骁野几乎是从大门里滚出来的。
十九岁的少年alpha身体素质强悍得可怕,几个小时就不拿那点伤当回事,五个勤务兵手忙脚乱地拦着他,又不敢下狠手,被他拖得踉跄。
按不住,少年拼命挣扎着,眼睛猩红,死死盯着推车上那个被遮挡的人影:“怎么回事?!”
为什么哥没逃掉?!
为什么会被急救艇送来医院——为什么会是极高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红色警报!
谁干的?
谢抵霄跪在急救推车上,规律按压牧川的胸口,闻声扫了那个莽撞的少年alpha一眼,就又低下头。
周骁野重重打了个寒颤。
他盯着随后跟上来的裴疏的视线,要撕开这个杀人犯的喉咙……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重重推开试图阻拦自己的人,扭头手脚并用就往楼上跑,去找些有用的医生。
牧川被推进急救室,调来医生、昂贵的特效药品和血浆,一切都像是在混乱的忙碌里凝定静止,变成荒唐滑稽的黑白默剧,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多久。
可能是在周骁野快要掐死裴疏的时候。
少年alpha沉默异常,仿佛混进机油和岩浆的灼烈信息素却已经接近滚沸,让人心惊胆颤地敬而远之。裴疏被他按在地上,脸涨成可怖的紫红色,喉咙里挤出“咯咯”碎响
……就在裴疏的挣动开始变得微弱的时候。
“急救中”的灯熄灭。
周骁野猛地松手。
医生满头是汗地出来,摘下口罩,问门外的家属:“患者什么时候吃的药?”
“没有。”裴疏的嗓音像有蚂蚁在爬,“我爱人不吃药。”
周骁野的瞳孔重重缩了下,猛地扭头,死死盯住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裴疏从地上爬起,动作快得不自然,他神经质地整理着被弄乱的衣领,扯平西装的每一道皱褶,指尖在衣料上反复碾过,仿佛要抹去所有不完美的痕迹。
“是我……”他快步上前,声音低哑粘稠得像变质蜂蜜,“一直在照顾阿川。”
“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几乎不生病。”他垂下视线,投落蛛网般的阴影,“我不带他去医院,那里有太多……”喉结滚了滚,“乱七八糟的人,会带坏他,上次去医院,他就学会了很多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