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
我送你一枚月亮 更新:2025-11-06 17:07 字数:3136
……
谢抵霄走进病房。
病房门关合,隔绝了少年人心急如焚的窥探,周骁野送的礼物牧川喜欢,这很好。
但牧川不太好。
谢抵霄的机械义肢发出轻微液压音噪,他边走边调整温度和动力系数,过去的三天,他尝试将整个星域从里到外,从核心医疗区的机密实验室翻到诈骗的黑诊所。
终末期。
腺体癌是生存率为零的绝症——内脏,骨头,薄薄的皮肤下。
癌细胞像贪婪的白蚁,放肆游走,啃噬,在内脏筑巢,在骨骼上钻孔,把这具躯壳彻底蛀得只剩空壳。
现在,年轻的alpha正蜷在医院的薄被底下,身体发抖,极力吞咽哭腔的气流从鼻腔里溢出,呛得咳嗽,断断续续抽着气……不是因为疼痛或者无望治疗的病情。
谢抵霄轻轻揭开那层被子。
相册死死硌着胸口,几乎已经嵌进凹陷的肋骨缝隙,金属镶边抵着指腹,在苍白里压出刺目红痕。
牧川不想放开。
“过几天。”谢抵霄说,“养好一点,再和弟弟出去玩。”
他抚摸牧川的后颈,被加热到温热的掌心贴着骨骼支离的脊背。
谢抵霄俯身,回忆记忆中存留的力道,将蜷缩的人轻轻翻过来,捧在怀里,抚摸汗湿的额头。
牧川认不出他,涣散的浅色瞳孔睁得很大,像结了冰的薄荷叶。
谢抵霄轻声说他的名字:“牧川。”
苍白轻飘的alpha在他怀里颤抖,浅色的眼睛里覆着层冰凉的雾,额头是涔涔冰凉的汗。谢抵霄低头,换成手臂托着他,把自己的手垫在相册和胸腔中间。
满是疤痕的掌心覆着孱弱挣扎的心脏。
牧川的力气慢慢变松了,被他握着相册轻轻挪开,苍白的手指也只是蜷了下。
谢抵霄帮他暂时把相册放好,调节吊瓶的流速,打开镇痛泵。
“谢……总。”
牧川慢慢认出机械义肢的液压声。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进冰冷的金属机械,牧川望着他,似乎不太明白谢抵霄为什么会出现,试图撑着手臂坐起。
忽略身体状况的尝试很快就失败,他摔回谢抵霄的怀抱,双臂不听使唤,像已经冻僵的小猫。
“听说你生病了。”
谢抵霄轻轻摸他的头发:“我来看你。”
牧川靠在他胸口怔了一会儿,指节慢慢蜷起,攥着袖口,喉咙动了下,苍白脸颊上泛起一点局促不安的红晕。
生性温顺的alpha几乎把头低埋到胸口。
“我……我们。”牧川小声地、磕磕绊绊地说,“不该再见面了。”
“嗯。”谢抵霄把他捧起,圈在怀里,抚摸小猫一样轻柔抚摸枯瘦冰冷的脊背,他把自己的基础体温调高,牧川喜欢暖和,“为什么?”
牧川的确喜欢暖和,不自觉地轻轻往热源里面藏。
没进过医院的乡下alpha没怎么用过止痛泵,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睫毛翕动,又像被淋透了的幼鸟坠沉。
……为什么?
他吃力地想,因为……因为。
病号服的扣子被轻轻解开,温热的机械手指,给他肋骨间硌出的刺眼淤痕上药。
“不应该……上药。”牧川说,“我干了……坏事……”
他努力晃了晃脑袋,想清醒一点,昏沉却潮水一样漫涌上来。
谢抵霄看着努力握住袖口的手指,很微弱的一点力道,他拢住这只手,帮忙握稳:“疼了就要上药。”
牧川迟疑着抿了抿苍白的唇。
谢抵霄:“谁说的?”
牧川跟着重复:“谁……说的?”
谢抵霄告诉他:“《机甲发动机常见故障50例》。”
谢总说这几个字这叫一个熟练流畅刻骨铭心。
牧川当然不会上当,《机甲发动机常见故障50例》里不可能有这种内容,机器没有痛觉神经,不会疼……他没忍住,轻轻笑了下,又觉得不好,连忙收起笑容。
这样的情绪变化带来新一轮眩晕,谢抵霄适时托住他的后脑,又调高一点温度,拢着不住微微发抖的细软脖颈。
牧川控制不住地往热源里靠,脸颊无意识贴上高领毛衣裹着的肩头,像暴雨里找到盒子的小猫,谢抵霄用手托住他的脸,以免皮质束缚带硌出印。
“这样不好。”牧川努力想要睁眼,打着颤的睫毛没有力气,声音也越来越轻,“我先生……”
谢抵霄:“他出差了。”
系统:「…………」
说得好!
沈不弃及时把它塞回地板缝。
这不能怪谢抵霄,一个罹患情感缺失症的人能把谎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裴疏当然没出差……裴疏还在监狱里待着。
脑子看起来已经完全清醒了。
现在裴家那两个兄弟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裴临崖看起来是暂时是更激动的那个——粗略估算,大概违反了至少一百多条监狱禁令。
当然,绝大部分用不着矫正官亲自动手。
就像当初,牧川被关进监狱的时候一样,只要裴疏的父亲一个态度,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裴疏被“错误”关进了暴力犯的囚室。
他远比牧川擅长格斗,并不是一边倒的吃亏,不过也因此彻底激怒了那些真正的嗜血疯子,狱警赶到的时候,裴疏已经放倒了几个b级alpha,也结结实实挨了几刀。
断了骨头、错位了脊椎、伤了手……前两样对于s级omega的影响不大。
裴疏被拖出来,打了几针愈合因子,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手——他的手。
唯独握鼠标的右手。
裴疏坐在单人囚室的病床上,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它开始发抖,控制不住地震颤。
裴临崖进门的时候,裴疏正把那只不听话的手重重砸向粗糙的橡木桌面——第二百七十六次。
指节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
裴临崖问:“凡是不听话的,你都这么对待吗?”
裴疏的瞳孔收缩了下,眼尾也古怪地跳了跳,慢慢抬起头,盯住这个眼下青黑、眉头紧锁,身上还有浓重消毒水味的同父异母兄长。
beta。
b、e、t、a。
他怎么给忘了,他一直在怀疑,是谁在机场给阿川买了那件黑衬衫……他无数次把衬衫攥在手里,鼻尖几乎要磨破布料,没嗅出任何端倪。
当然不会有端倪,原来是个beta。
“你去看阿川了?”
裴疏的嗓音沙哑,他不会放过牧川的一丁点气味,从来不会。
裴临崖再掩饰,他也闻得到那点叫他魂牵梦萦的、心尖发痒的味道,乡下小仓库里的木箱上,柔软的、白绒绒的可怜霉菌。
“阿川吞药了……”裴疏盯着裴临崖,眼底的血丝成瘾似的狰狞,右手不受控地抽搐着,“是谁教他的……是你吗?”
“是谁给他的药?”
“是你吗?”
裴临崖看他的眼神极复杂,深得像不见底的黑洞,他完全不接裴疏的话,只是拉开椅子,缓缓坐下。
“……牧川。”裴临崖说,“我去看他,只是因为我奉命调查你的案子。”
“别犯病了,裴疏。”
裴临崖垂着视线:“牧川是清白的,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如果再这样污蔑你的配偶,你的卷宗上,我会再给你记一笔。”
裴疏嗤笑了一声,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指控——牧川是清白的,难道他裴临崖还有什么功劳?难道不是因为他把牧川养得无微不至?
他们结婚八年,他每天对牧川都很好,他实在不知道……
满是血丝的瞳孔忽然重重紧缩了下。
裴临崖的手里是一本旧日记。
裴疏盯着这本日记,他唯一没能找到的东西,牧川的日记,纸页泛黄,封皮上还有福利院的标记。
是六岁的小牧川,考了第一名得来的。
日记本很厚,包了书皮,牧川用得很俭省,只往上记最重要的事,断断续续用了十几年。
裴疏扑上去抢,却被绷直的铁链拽着颈环深深勒进喉咙,他拼命呛咳,脸涨成猪肝色,发抖的右手想要把这鬼东西撕开,却做不到。
“z017年。”裴临崖看着他,“结婚第一年,裴疏说,我穿白衬衫好看。”
「我不好意思,说不好看,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他自言自语,说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