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
椒蛮箶 更新:2025-11-08 16:55 字数:3092
原来那赵大人却是迂腐。他自己是出身画师的官儿,对手底下的画师早有一套固定的拔擢标准。眼前这画儿,虽然画得栩栩如生,令人一眼便能认出所画何人,却笔法稚嫩、毫无章法,似是随性而为,根本见不出有任何作画功底。
若是宫廷画院里允许了这样的人来作画,那是要贻笑大方的。
听完门生赵大人的低声陈情,杜老夫子的胡须又吹了起来,怒道:“赵大人怎生如此迂腐?陛下此番的要求是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赵翼犹犹豫豫地嗫嚅道:“清楚是清楚……可是……”
那杜蘅一向脾气火爆、快人快语,向来见不得自己这位门生欲言又止、说什么都窝窝囊囊不得畅快的劲儿。斥道:“可是什么?你可是要等到期限到时,再交个‘八十人一面’到御书房去么?”
赵翼大人见老师发火,又听他说到了关键处,心中确实慌乱,站定了对老师一揖到底,规规矩矩道:
“老师教训的是。学生也知,再全盘倚靠现下这批宫廷画师,确是无法完成陛下交办的此项任务,因此学生已令人去找了一批民间画师,老师方才到此之前,已有几名画师到位,正于后方画堂内临画外藩秀女……”
杜老夫子听他这般说,便问道:“哦,这么说,你已有了万无一失的补救之法?”
赵翼头都不敢抬:“这……学生还不敢夸下这般海口。先前学生一直在画堂验看他们画功,都是几十年的老画师,功底自不必说的……”
杜老夫子将他半盲的眼儿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打断他道:“几十年功底……怎的,你如意馆内那帮子作画套路一大堆的画师,哪个又不是几十年功底了?又有谁‘画人得人’了?”
赵翼再作揖道:“是……”
杜老夫子顿足怒道:“是什么是?怎的,我推荐的徐公子无有功底,所以登不得你如意馆的大雅之堂?”将那“二苍头狂笑图”刷啦啦在他门生赵翼脸前晃着,“你便将你那大雅之堂上的画师找些来,我老朽就立这处,看谁能半盏茶功夫画出这般一个老头儿来!”
赵翼惶恐道:“学生不敢……”
杜老夫子:“老夫知你是不敢,都这会子工夫了,还是冥顽不灵、迂腐不堪……”气得老头儿胡子吹得老高。
直到此刻,赵翼才好歹说了句听得过去的:“既如此,老师您看,要不请徐公子入内堂,与画师们一道作画可好?”
心想,与其自己在这里跟个不懂作画之道的老顽固妄谈道理,不如让那徐公子去得里间见见真章,令他自己打了退堂鼓,省却了这麻烦。
一边又是烦躁个不住。任务已经是火烧眉毛般着急了,还要花时间应付个缠夹不清的老头儿。却一丝丝儿躁意也不敢表露出来。
知道老师杜大人眼神不济,对他又作了个长揖,便只黑着脸,对站立一旁诚惶诚恐的徐菀音一招手,示意她跟上,转头便进了内堂。
徐菀音跟在赵翼身后,迈过那道朱漆门槛入得画堂,扑面而来一股混杂了松烟墨与蔷薇水的奇异香气。画堂内,十来张黄花梨木画案呈雁翅排开,每张案上都搁着青玉笔山、玛瑙砚滴,并一盏镂空银香球,袅袅吐着檀息。
画师们正伏案作画,清一色着靛青圆领袍,高高地挽着袖口,腰间悬着象牙牌,那是出入禁苑的凭证。
几名外藩秀女居中坐着,似是早已习惯,并无拘谨之色。她们互相之间也已相熟,虽则语言不通,却有那几个会些中原语言的,偶尔交头接耳一番。身边几上还有可口茶点,她们浅笑嫣然,倒是惬意得紧。
趁着赵大人令人额外再支起一张画案的时间,徐菀音一脸好奇地一个画案一个画案看过去。
只见画师们笔下内容虽则各异,却俱是符合了“浓丽中的颓靡”气质。将一个个秀女画得,均是眉形细长如蛾翅,唇点小如樱桃;肩颈线条圆润,衣裙之下肌理丰盈。那用笔之法,竟能将秀女身上的纱衣画出轻薄透明之感,看得徐菀音直是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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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宇文世子:杜夫子,好好的课您不上,怎的将我徐公子弄不见了?啥时候给我送回来啊?
第45章 云罗
徐菀音正看画师们画画看得眉花眼笑, 听赵翼大人走过来,在一旁对她说道:
“徐公子,你便在这处画案将就一下吧。”指了指刚被人抬上来的一方小案, 比起画师们的黄花梨木画案小了许多, 木质也是疏松见孔, 用作下人磨墨倒是尚可, 用来作画, 便明显是怠慢得紧了。
偏生那赵翼大人丝毫不觉得这小案有任何问题,又道:“本官看你画的那画儿,是只用的毫笔与松烟墨吧, 那玩意写字是够用了, 画画儿却是……咳, 他们倒是给你准备了紫毫笔、狼毫小楷与漆烟墨。你可知这几样笔墨,都有何作用啊?”
言语间甚是轻慢。
徐菀音自然不知那紫毫笔、狼毫小楷与漆烟墨有甚奇巧处, 便轻轻摇了摇头。
赵翼大人自己挑了个话头想说给这位徐公子,顺便教训她一番。但看她坦然摇头,一无所知,又觉得自己何苦对牛弹琴,叹口气摇着头道:
“紫毫笔硬挺,可描美人骨相;这狼毫小楷则偏尖利,可勾美人鬓边碎发;再说这漆烟墨,你瞧它黑中泛着幽青, 乃是因其墨锭中掺了珍珠粉,这般墨锭磨出来的墨汁, 画瞳仁才能见出水光。”
说完却不愿再理她,微微抬手抱个拳道:“徐公子便随意作画吧,本官估摸着你恐怕不会用色, 便暂且不给你配上那些个颜料了,若你需要,再唤人去取便是……”
徐菀音如何看不出听不出那赵大人对自己满心满眼的轻视之意,却并不以为意。
因她自己的确心生怯意,先前在宇文世子面前也好、在那杜夫子面前也罢,都只是初生牛犊般的飞扬意气,也不曾多想,便肆意而画了。
如今到得这宫廷画院以内,眼见满画堂里尽是挥毫作画的专业画师,个个下笔如有神的模样,那些笔下乾坤,令徐菀音这小女郎只感觉陌生又景仰。哪里还敢妄自托大。
徐菀音便怯怯地坐在那小案之前,看着离她最近的两名画师作画。
只听他俩一边画,一边小声交谈。
“像这般请了外头的画师来,样子也是做足了的……”
“怎的是做样子呢?我看那三绝画坊的老板也来了,天工阁圣手据说今日晚些时候也会来……”
“哼哼,自然要将这些个最有名的都请到才是。”
“怎么讲?”
“咱们这是宫廷画院,上百年的规矩,根深蒂固的规矩,哪能说变就变呐?就算那赵翼存了心想变,也得看他那根胳膊到底有多粗,扳不扳得动他看不见的那些大腿……”
“我怎么觉着,赵大人也未必就想变呢?”
“赵大人的心思,咱们别猜!有人说啊,赵大人恐怕拼着扛下治罪,也得保住如意馆的规矩呢……”
“也是可怜,一个从五品的行走官员,再能蹦跶也够不着多高,抱得上的大腿也不够粗,踩他却能踩得死死的,你说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被薅出来,该顶的他顶,该做的样子他也得做……喏,请的那些画坊老板咯、圣手咯,他们自己也该知道,来是得来,来了以后怎么画,还得按规矩画,哪个又敢特立独行、坏了规矩去?”
两个儿便是这般一边嘀咕着,一边手底下还不得歇,刷刷地画着。
徐菀音听得云里雾里,一则因为那两人声音极低,时有时无;再一则,这宫廷画院里头的弯弯绕,又哪里是个蛮地来的小女郎弄得清的?
但是大致意思,她还是听出了点味儿的。似乎是,宫廷画院的规矩比天大,即便是上头要治罪,也不能坏了规矩。
却是搞不懂,规矩便规矩,又为何会跟上头的意思不对付呢?
那两个画师之间的话儿是听不大明白,便核计着是不是该动手做自己的事。然而,看着自己小案上那点家伙事儿,跟其他那些画师比起来,简直有点过家家的意思,却哪里敢提笔作画?
再看那画堂中央的外藩秀女们,真真是未曾受过太多规矩管束的女子,多是一派天然纯真的表情,看在徐菀音眼里,是真觉着生动亮眼,握笔的手便有些蠢蠢欲动。
却又被偶尔从画师们那头飘过来的眼神给封印了一般,有点动弹不得。
那些眼神里,有些是好奇,更多的是轻蔑,当然也不乏专为盯看貌美小郎君的眼神。
但在徐菀音这里,无论哪样的眼神,通通都令她抬不起握笔的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