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
椒蛮箶 更新:2025-11-08 16:55 字数:3131
云罗天性奔放豪爽,入京后在整个秀女队伍中都甚是如鱼得水,俨然已成各藩国、各族群秀女们的领袖与喉舌。
舅父王衍极有经营头脑,借新朝鼓励商贸之机,借妹妹王氏的突厥关系拓展了商路,以突厥战马贸易为跳板,成为皇商,专供宫中丝绸,并暗中经营边关马匹、盐铁生意。新近在京城西市置办了豪宅,俨然“清贵商贾”。
此番云罗从突厥过来,虽有些避嫌之需,因而她与其它外藩秀女一同,也在驿馆云阙栈内开了间厢房日常住着,却免不了总往舅父家跑。
哪知突然一日,无声无息地便被下了牢狱,贴身婢女也被控制了起来,毫无影踪。直到此刻,恐怕那舅父王衍还不知云罗出了事。
十六卫府衙内室,檀香袅袅,因了室内阴暗,一盏青瓷雁足灯即便在白日里也点亮着。
宇文贽朝案前一个绣墩指了一指,又推过一盏酥酪茶,请云罗坐了下来。
“云罗郡主不必紧张,这几日之事恐怕是个误会……”
云罗瞪着这说话轻描淡写的男子,本来对着他那张着实英俊的脸,有些怒不起来,此刻听他这般讲,竟好生愤懑,开口怼道:
“怎的一个误会便要令我这外藩来的女子,莫名其妙地在牢狱里拘上好几日么?……你,又是谁?”
窗外雨声渐密,宇文贽并未答话,忽然将案上一封信推过去:“这是你父亲叶护大人阔百所写吧?”
云罗眼睛一瞄,见那信件正是父亲日常所用纸张,她拿起信纸,见是父亲阔百写给舅父王衍的一封常信,便点点头,愈是不解地看着对面不动声色的那人。
宇文贽从案下又取出一封信来,却未完全打开,只露出一小行字,问道:“这一封呢?”
云罗不明所以地再看过去,见纸张虽有不同,但字迹仍是父亲那一手颇具“金石”之气的魏碑体,便也微微点了点头。
宇文贽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道:“事关重大,云罗郡主不妨再仔细看看……”
云罗被他说得心中一凛,低头又仔细看去,过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领,疑惑地抬眼看那人,问:“你让我看我父亲的信,究竟是何意?”
宇文贽:“竟连家里人都看不出来,也难怪旁人要信了个十足十。”
他走到云罗身边,展开那封常信,在几个字上逐一点过去,都是有一笔短捺的字,说道:“阔百大人写这一笔,总爱在收势处加一点勾提之力,因此这一笔的末尾,墨色较深,仔细看能看出是多出来的那一笔勾提……”
云罗仔细看去,见果是如此,心想父亲写字时这般细微的一个小小癖习,竟能被这人精准抓住,也实在不易。禁不住对面前这人添了些欣赏与好奇。
却见那人又将另一封信里的几个字挑出来,同样也是带了笔短捺的字,最后那一笔上,却并没有加深的墨色。
云罗失声惊道:“有人模仿我阿塔写字!”
宇文贽沉声道:“恐怕不止是要仿你父亲写字……三日前,灞桥一名回纥商人被杀,这封信,便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云罗的眼睛越睁越大,她正是三日前的傍晚,在舅父家门口被不明身份之人悍然带走的。
她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才嗫嚅发声:“你怀疑我阿塔……与回纥人相勾结……?”
宇文贽已转身走回到案后,扔下一句:“不是我怀疑。”
云罗毕竟聪明,她大约明白了些起首,退一步拜倒在地:“云罗多谢大人相救,求大人代我父亲分辩冤屈……”
宇文贽眼眸微沉,静静地看着拜伏于地的云罗。
数日前,镇国公府上那次堂审对峙,令年轻的世子爷感愧赧然、疚悔无地,自誓唯有暂绝于徐公子,方存转圜。
而即便如此,宇文贽也未有在父亲和祖母面前松了口,要纳那刘清纨入门。终于在祖母的泪眼凝视中离了府,直接去到了十六卫府衙中。
他也知,父亲与祖母将不欲容徐公子继续留在栖羽阁,于是找了杨管事,将那处早已修葺一新、置备齐整的徐家田庄诸般文书备好,引徐公子主仆入住;又将徐公子后续进学之事安排到太学馆。
着实用心替徐公子都筹划齐全了,才放心将自己隐于十六卫府衙。
皇帝李卓不日召宇文贽觐见,语焉不详地说起朝中有人勾结外臣之事,直指突厥与回纥两部勾连,欲谋生变。新皇李卓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信条,竟已将所疑几名朝臣暗中下狱,不欲打草惊蛇,却要宇文贽循迹将此事查清。
宇文贽如何不知,皇帝心里的十句话里,怕是连一句也没在自己面前说完。已然下狱了几人,俱是因何下狱,他们都关于何处,现下是否已从他们嘴里掏出了哪些情由……这些问题,恐怕既是皇帝交付与他的难题,也是带了些忌惮之意的试探。
谁又能知道,皇帝这头给血鸦郎将下了这番命令,那头又是否给何人下了另一番命令呢……
直到宇文贽查到皇商王衍身上,从未知从属的密狱之中大胆提出了云罗,他才算捋出丝缕的头绪来——
云罗之父阿史那.阔百,在前些年的覆朝之战期间,一度领了突厥兵众试图生乱,欲打破突厥族部与前朝朝廷本就脆弱的盟约。
已在战中占了优势的李卓不得不分出兵力与精神来打压阔百,所出的兵力,正是刚刚投诚的征西将军徐渭,联同其副手宇文璧。
哪知那阔百甚是滑头惫懒,总是不作正面迎抗,沥沥拉拉四处骚扰个没完,一经被猛扑一回,又缩回头去躲将起来。便是如此袭来扰去,竟拖了好几年。
最终是待到宇文贽小将已成势时,领了三千骁骑军一路狠追,逼得阔百不战而降。待得当时随于宇文贽军中的李琼俊出面收伏时,突厥王阿史那·咄苾才讪讪地从阔百后头露出脸来。却只令阔百抗下了所有。
那阔百本无心鏖战,只是身处于几名大小可汗与亲王之间,互为网结消长,不得不做出一副战姿。其实却已在这几年或战或徙中,与徐渭、宇文父子、甚至李琼俊,都建立起一定程度上相知相熟的关系来。
查到此处,宇文贽不禁生疑,皇帝此举,究竟是要自己如何对待那又一次在“生变”名单上的阿史那.阔百呢?
第67章 二皇子生疑
大荐福寺的晨钟刚刚敲过第三遍时, 二皇子李诀正在偏殿整理蹙金绣袈裟的领缘。
铜镜里映出一张与太子李琼俊有三分相似的脸,只是眉宇间少了些桀骜张扬,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温润乖觉。
二子皆随了父皇李卓高挺魁伟的身姿与眉清目朗的面容, 林皇后与陈皇妃又都是美人胚子, 各自皆有些不凡的风姿气质。李卓称帝前, 家中两儿便常得人称道, 竟以“龙章凤姿”相誉。李卓则是常自怡然相得。
然而待新昭明朝立, 李卓成了新皇之后,只得太子李琼俊和二皇子李诀二子便成了大问题。
文官朝臣常以“子嗣不丰”为题作谏,曰“国本不稳”;又直指皇后善妒。引经据典道《周礼》有云:“天子后立六宫, 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然昭明启朝两年许, 皇后竟不遵祖宗成法, 并不为充掖庭、广皇嗣,而行六宫甄选之礼。
臣子们又如何得知, 非是皇帝李卓不欲扩充掖庭、大开选秀之门,实则是,他早几年间在覆朝之战中,不慎伤了根脉之处,那时便已被军医所判,再不能行房中之事。
事实也是如此,他在那次伤愈之后,曾借战隙, 独自暗访扬州“九里十三步,街垂柳两行”之地, 在那销金窟中买醉足有三日。
着实悲哀的是,他那三日的买醉,竟实打实的只是买醉。歌伎舞姬们尽皆愕然——怎的如此一位身形伟岸的翩翩君子, 整日里便只坐于那处,瞪着灼燃有亮的炯炯双眼,看着眼前的袅娜窈娘们发狠,却是未有稍动。
烟花女们自然清楚,这如柳下惠般的男子究竟是怎的了。然而她们却未曾料到,新朝甫立之时,她们便一个不剩地被一群黑衣兵卫掳走,从此再无音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下落,更没有人知道为何如此。
当初那名军医却是机智,早早趁乱匿了行踪。待李卓着人清理此事相关人等时,那军医便如泥牛入海,无论如何也拔擢不出他来。
至于林皇后与陈皇妃,自然好打发的。俱是懂事知礼的女子,夫君新掌国事,日理万机,需精身待养。即便侍寝上了龙床,却又如何厚得下脸皮,要那肌肉仍旧虬结、身形仍旧精壮的皇帝与自己一解饥渴欢愉?
因有这层隐密,李卓每每面对林皇后要行“中宫之德”,奏请充实后宫时,只是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