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作者:
椒蛮箶 更新:2025-11-08 16:56 字数:3147
宁王令帐外守兵护好大帐,莫要扰了内里王妃,并将不日前从京中接来的几名昔日镇国公府婢女安排入帐,以便伺候王妃。
交待妥当后,宁王抬步去往张副总管的帐中处理后续军务。
张副总管军帐内,烛火通明。宁王李贽端坐主位,两侧将领肃立,气氛凝重。
斥候单膝跪地急禀道:“禀王爷,各位将军,今晨急报!两日前,一支约三千人的突厥骑兵,绕过我军在云朔、代北的驻防军寨,突入朔州境内,劫掠了三处村镇,掳走人口数百,粮食、财帛无算!”
帐内哗然,众将一番激论,只听那前锋营胡将军怒道:“定是那乌洛兰部残军!王爷,这路线和时机都太巧了!我军主力在此,后方空虚,他们就精准地插了进去。末将以为,这绝非寻常部落流寇所为……灰鹄谷一战后,乌洛兰部元气大伤,此是去我后方劫掠补给!”
“末将以为不然。”左军统领韩将军缓缓摇头,沉声反驳:
“灰鹄谷战后,乌洛兰部青壮折损近半,其酋长乌木达被王爷下令以将军礼厚葬。当时残余部众跪伏道旁,亲眼见证王爷仁德,哭声震野。我军非但未屠戮其部,反而分发粮草医治伤患。乌洛兰部如今自顾不暇,老弱妇孺皆在我军控制范围内。此时冒险深入我境劫掠,岂非自绝生路?”
张副总管点点头,走到地图前指向朔州:
“此举看似劫掠,实则是精兵轻骑,路线刁钻,时机精准,似是熟知我军布防!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他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未尽之语指向谁不言而喻。
前锋营胡将军奇道:“阔百如今正仰仗我军帮他平定内乱,此时背后捅刀,于他何益?”
左军统领韩将军接道:“或许是故作姿态,向其他部落展示他并未完全依附我征北军,甚至……”他声音压低,“借此消耗我军精力,试探我军反应?”
“挑拨离间也未可知……”有将领补充道。
宁王眼底寒光深邃,他看一眼那名补充说话的中军将领王将军,颇觉意味地问:“哦?王副将以为,这被挑拨离间的双方,会是谁呢?”
第153章 诏
紫宸殿东暖阁内, 窗边的金砖地面被那幽浮月色照得一片清冷。
新皇李琼俊满面寒霜地负手立于窗前,明黄色的常服着于他高大魁伟的身躯之上,将他阴沉的面色衬得令人胆寒。
御案上呈放着几份文书。
一份是礼部尚书崔璞痛心疾首的奏报, 详陈宁王李贽如何找到族中叔公崔琰, 以“威逼利诱”之辞, “背信弃义”、“无端”退婚崔氏;
一份是经由特殊渠道送达的突厥密报, 字字皆是惊心怵目, 清晰写出宁王李贽如何在征北军中,以草原赤绳节为名,与徐菀音成婚, 三军为证;
最后一份, 则是宁王亲笔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报知北疆战局及边境劫掠之事。虽见言辞恳切,却处处暗藏机锋;随军报而至的, 还有一份既刺眼、更扎心的,以“宁王正妃徐氏”之名义,上呈给圣母皇太后的谢恩书与北疆特产礼单。
每一份文书,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烙在年轻的皇帝心上。尤其是“宁王正妃徐氏”那几个字,更是刺得他双目几欲滴血。
“徐……菀……音……”他腮帮颤抖地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明丽绝俗、始终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庞。
他深蹙了眉头,闭上那双凤目, 眼前好似看见她依偎在那宁王怀里,成了自己名义上的“皇嫂”!而那宁王, 偏是他不想认、却不得不认的大皇兄,如今更是他皇权最大的……威胁!
钻心的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而恨意, 则如野草般疯狂蔓延。
皇帝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寒光,对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太监瓦儿低吼道:“拟旨!召……不,密令……”
他脑中飞速转过无数个念头,削权、问罪、甚至……构陷!他绝不能忍受这样的剥夺、羞辱与挑衅,宁王……李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皇帝!”殿门口珠帘响动,林太后沉稳的声音随了一阵钗环泠泠,一路进得殿内。
李琼俊猛然转身:“母后怎么来了?夜深了,该好生安歇才是。”
林太后挥退所有宫人,目光扫过御案,“有今日之事,哀家如何能安歇?”她走到新皇身边,“皇帝,哀家知你心中所想……”
少年天子被戳中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母后!他李贽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还有皇家体统吗?他这是公然打朕的脸!还有……菀菀,她……”那个名字一经说出口,便好似从身体深处牵出了那重难以忍受的痛楚,立时将他呛得双目通红。
“皇帝!”林太后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打断了他似要失控的情绪,她对自己皇儿与那徐氏女菀音之间的纠葛牵连并不陌生,她更亲眼见过皇儿在自己面前因了那女子而失态的模样,她,再容不得已成皇帝的李琼俊如此:
“你是天子!是皇帝!你的眼里、你的胸中,应该装的是万里江山,是黎民百姓,而非拘泥于一个女子的归属,更不是纠结于兄弟间的意气之争!”
林太后逼视着皇帝,一字一句,如若重锤:
“你给哀家清醒一点!看看李贽的军报!边境已遭扰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突厥人已经嗅到了味道,趁着先帝大行、你新君初立、朝局未稳之时,已在伸出爪子试探了!”
皇帝面色由红转青,脸颊肌肉微微颤动。
林太后语气仍旧凝重:“皇帝,你当知前朝‘天佑之乱’的教训!其时朝廷与镇守北疆的朔方节度使相互猜忌,离心倾轧,致使边防空虚,突厥联军铁蹄南下、长驱直入,险些酿成倾覆之祸!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如今情形,何其相似?”
她顿了顿,观察皇帝的神色,知道必须让他看清最残酷的现实,深吸一口气说道:
“皇帝,你恨李贽,你想要动他,可哀家问你,你凭什么动他?”林太后的声音冷峻如冰。
“就凭你身上的龙袍么?”这话说得如若匕首插心般,令年轻的皇帝觉出一阵锐痛。
“皇帝可知,李贽如今手握之力,哪一股是皇帝真正想去角力一番的?”
林太后不再给儿子留何情面。对宁王李贽,她早已忌惮至深:
“他麾下五万征北军,正士气如虹,可谓虎狼之师,连同北部边防,是否只认宁王帅旗?”
“松漠契丹之乱,是他宁王去平的!那些骄兵悍将,是否宁王旧部?”
“镇国公爷留下的旧部门生,在军中盘根错节,那些人,对李贽有没有天然的香火之情?”
“更别提,他宁王在北地民间,是否素有贤名?宁缺威望?”
林太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颤抖,说出了那个最是禁忌、却极度危险之局:
“俊儿,你是嫡子,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但李贽,他是长子,同样流着皇家的血……”
她拿过那份突厥密报,扬在皇帝眼前:
“就连那帮北方蛮族之人,都知道在此动荡之时,拿你兄弟二人的矛盾来做文章,想激你与宁王反目,哀家都能看出来,俊儿竟不能么?”
“……若你此刻相逼过甚,将宁王推到对立面,不是正中突厥人之谋算么?”
“宁王难道找不出名义来挥师进京么?你告诉母后,以朝廷如今内库空虚、各方势力首鼠两端的局面,你有几分胜算能保住这皇位,保住你我母子的性命与尊荣?”
“够了!”李琼俊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林太后的话像无数根针,刺破了他身为皇帝的自大与幻想,露出了底下虚弱不堪的现实。
他颓然跌坐于龙椅上,冷汗涔涔。
“俊儿,”林太后语气终于软化下来,“母后知道你对那徐菀音有心,但……事已至此,她已是宁王正妃,是你的皇嫂。这个事实,你必须接受!一个女子,与万里江山相比,孰轻孰重?你若因此事与宁王反目,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自毁长城!”
“她……徐菀音,怎做得了宁王正妃?母后可看了那崔璞上书?崔家绝不会就此罢休……”说到徐菀音,皇帝仍希图奋力挣扎。
林太后听他仍是这般放之不下的语气,止不住恼怒地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沉声说道:
“当下之局,北疆的稳定,重于一切;安抚宁王,让他继续为你守住国门,重于一切!至于崔氏那边,自有母后去做安抚。此刻,你须得让宁王,让朝臣,让天下人看到,你是一个以江山社稷为重的明君,而非一个沉溺于私怨的昏主!”
“皇帝,你……没有旁的选择!”
那一晚,林太后凤驾离开后,年轻的皇帝一夜无眠。
他在黑暗中呜咽不止,如一头受伤嗥叫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