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舞台之上。
  陆白牵起程霜降的手腕，示意她与自己一同坐在钢琴前。
  “可以吗？”
  询问一句，陆白看到泪眼婆娑的程霜降微微颔首。
  “那我们开始吧。”
  莞尔，陆白按下第一个音。
  几乎本能反应般，程霜降立刻按下第二个音。
  与陆白的相比，她的落音要稍微力道欠缺，但陆白的第三个音很快就弥补了这些微的瑕疵。
  很快，两位少女四手联弹，将大家耳熟能详的旋律勾勒。
  《d大调卡农》。
  程霜降最早学会的曲子。
  就如同她生日那天，在商场的钢琴演奏的一般，双手有伤的少女努力弹出挣扎而又确实的底音，陆白将其用温柔的和弦包裹。
  这不是一首，让人感受到高超精妙的演奏技巧的曲子。
  却是一首，令学生们无比动容，不自觉安静聆听的曲子。
  “我的戏份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的故事啦。”
  演奏到一半，陆白忽然低声说道。
  程霜降一怔，随即看到，陆白抽回手臂，徐徐起身，没入聚光灯之外的黑暗中。
  钢琴前，只剩下了程霜降一人。
  她没有停止演奏。
  没有了陆白的和弦，程霜降用自己孱弱的双手，将其弥补。
  整首曲子变得有些凌乱而错落，不复之前的动听。
  可是，所有的学生都沉默无言。
  高二与高三，曾经亲耳聆听过程霜降演奏的同学们，此刻真正理解，这位少女重新坐在这里，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们见过这位天才如此骄傲的模样，所以，聆听到如今的旋律，令他们更加感到意难平。
  这是一首，拙劣，粗糙，彷如初学者般生涩，但却打动人心的钢琴曲。
  有那么一瞬间，程霜降似乎回到了还没受伤的时候，那是对她而言，已经有十几年那么遥远的旧日时光。
  她清楚地知道，周鹤鸣安排这些，只为了，真正让她能够再度骄傲地站在舞台上，重拾过去的自信。
  恍惚之间，程霜降听到，舞台之下，好像产生了些许骚动。
  啪——
  聚光灯此时适时落下，程霜降稍稍侧目。
  随即，汹涌的情感如同奔流的潮汐，顷刻间淹没了少女所有的思绪。
  她看到，周鹤鸣手里捧着一束玫瑰，正朝着自己走来。
  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观众席上，不知道是谁带头，学生们点亮了手里手机的闪光灯，像是一颗颗星星亮起。
  程霜降吸了吸鼻子，将注意力落在钢琴上。
  骤然。
  所有听众都感觉，曲子的色调为之一变。
  倘若原本是一名少女坚持不懈的挣扎与奋起，那么现在，便是她挚爱的恋慕之心。
  青涩，酸楚，温柔，明媚，义无反顾。
  柔情似水的旋律尽管不是那么完美，却更加打动人心。
  不少女生们都因之感动落泪，男生们也露出微笑，默默祝福着这对经历坎坷的情侣。
  正如赵嘉宇所说，这边确实更近一些。
  周鹤鸣走上舞台的时候，程霜降的演奏正好步入尾声。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全场寂静。
  少女起身，并未直接向观众们鞠躬，而是回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只为了他们两人而转动。
  “你戴着它弹奏钢琴的样子，很好看。”
  周鹤鸣说道，将手中的玫瑰递了上去。
  右手戴着那名为【希望】的手链的少女，笑着接过玫瑰。
  “阿鹤你，弥补了我的遗憾呢~”
  她说着，下一刻，少女猛地抱住了少年。
  台下，掌声迸发，热烈灿烂，如同一场盛大的祝福。
  这是许多年后，江城中学依旧流传着的一幕。
  以至于不少当年亲历的学生，在婚礼上，都不约而同地采用这一首曲子，正如人总是会用自己见证过的表达爱意的方式去爱他人，这或许是他们见过的，青春记忆里，最浪漫的一场告白，所以，他们也希望自己的爱情如同此刻，在星辉斑斓中，璀璨而恒久。
  尔后，少年与少女十指相扣，牵着手向观众们行礼。
  不少学生都站了起来，兴奋而激动地鼓着掌，这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爱情的美好，哪怕日后受挫，遭遇曲折，他们也能借此回想起爱情最初的模样。
  礼堂控制室里，广播站站长于鑫有些激动地抱住旁边的同学，奋力摇晃着对方。
  礼堂一旁的走道里，乔今晨和徐悠悠牵着手，眺望聚光灯下的好友。
  后场，赵嘉宇含笑看着两人，却不知道身边悄然多了一位眼角带着怯意的少女。
  后台，陆白嘴角勾勒笑意，凝视着两人，忍不住哼出《卡农》的小调。
  最前排，老师们表情略有些僵硬，但程灵均率先起身，拍了拍手。
  丁恺也跟着鼓掌，接着，班主任们，高三的老师们，连带着高一高二的老师，教务处，一直到校长，老师们也终于如同认可两人般，落下掌声。
  周鹤鸣与程霜降并肩站着，像是迈入殿堂的新人。
  所有人都见证了他们在一起的模样。
  并将其化作记忆铭刻。
  永生难忘。
  *
  人无法准确预知某个瞬间的价值，直到它成为回忆。
  但周鹤鸣非常清楚地知道，今晚，他和程霜降站在台上的那一刻，值得用一生去回味。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拿着那一束玫瑰的程霜降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她迫切地询问，想知道少年为了今晚的惊喜，到底做了什么准备。
  “也没有什么，就是先拜托陆白，让她给出一首曲子的时间。”
  周鹤鸣揉了揉鼻子，今天晚上的风比往日更冷，他却只觉得温暖。
  “然后订了一束花，让陆白以演出需要为理由带进学校，交给阿晨拿进礼堂。”
  “之后，就是让阿晨去控制室指挥灯光，悠悠姐拿着花在礼堂旁边等我，嗯，后面就是你看到的这些了。”
  这不是一个很复杂的【剧本】，却是一个堂而皇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的【演出】。
  “阿鹤你是想，给大家也留下一个回忆吗？”
  程霜降微笑着说道。
  “毕竟高三了，能有这些回忆，应该还不错吧？”
  周鹤鸣对少女的心照不宣早就习惯，他看向前方，路人稀少的街道。
  “我想，我希望，大家以后回忆起高中三年的生活，不只是写不完的试卷，不够高的分数，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我希望大家回忆的时候，能多一点儿青春与浪漫的颜色，一抹奇幻的色彩。”
  这是周鹤鸣送给江城中学所有学生的，独一无二的回忆。
  “阿鹤你，果然还是一点儿没变，就像我们最开始遇见的时候那样。”
  程霜降忽然停下脚步，周鹤鸣也跟着停下，转身，看向少女。
  “这好像是一株樱花树。”
  少女忽然开口，指向道旁的那一棵光秃秃的，只有枝桠的树。
  “好像是，江城的确种了很多樱花树，南湖和江城大学那边还有更多。”
  周鹤鸣微微颔首。
  “你还记得，《秒速五厘米》里，远道而来的男主角和独自等待的女主角见面时候的场景吗？”
  程霜降又含笑询问。
  “当然记得，那是男主角坐的火车一直晚点，抵达站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本来以为女主角已经离开，可进入候车室的时候，却看到坐在火炉旁沉睡过去的女主角。”
  周鹤鸣理所当然地将剧情说出来，随即，少女的声音响起，仿佛与之回应。
  “后来，他们一起吃了女主角亲手做的饭团，喝茶聊天，等到候车室彻底关闭，携手漫步在原野之上，见到了一棵冬日里只剩下枯枝的樱花树。”
  她轻笑着，抬头看向身边那棵树。
  正如此刻。
  不知道哪里忽然传来了尖锐的呼啸声，随即，一朵小小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兴许是哪家的熊孩子提前在庆祝元旦。
  两人的视线从那五彩斑斓的烟花之中收回来。
  然后，触碰到一起。
  这是一个寒冷，萧瑟，被泫然欲泣的阴霾笼罩的冬日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