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我看你睡得还挺香，就是容易着凉，给你拿了条毯子，脖子还好？”
  陆白指了指脖颈的方向。
  “应该还行。”
  活动一下脖子，周鹤鸣姑且没有落枕。
  “现在几点？”
  他一边问一遍摸出手机，看到已经下午四点。
  算起来，他睡了两个多小时。
  “竟然睡了这么久。”
  可能是由于这段时间晚上的睡眠质量都不太好，所以平常不怎么午休的周鹤鸣没想到自己能在陆白的沙发上躺两小时。
  “你应该，最近挺累的吧？”
  陆白轻声道，右手揉搓着左手手腕的那手串。
  “是有一点。”
  周鹤鸣实话实说。
  “其实没必要那么强迫自己，我能大概感觉出来，你是想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借此不去回忆过去，思考当下，但你把自己逼得太紧张了，其实停下脚步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
  陆白本想伸手，但动作到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我在拍摄的时候遇见过不少类似的人，有的是和你一样失去了重要的人，还有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就干脆投入到工作里，一点儿喘息都不给自己，这样很容易崩溃的。”
  虽然周鹤鸣有了目标，但那都是很长远的。
  无论是高考，写剧本，还是别的，都需要持之以恒的努力。
  他就像一个在跑马拉松的运动员，奋不顾身，一心只想着终点，就好像抵达了终点就完成了整个人生。
  他紧迫地想要做好所有的事情，以至于忘记了休息。
  “不如，先让自己开心起来？”
  “先让自己开心起来这件事，本身好像就不太开心。”
  “你平常喜欢做什么放松？”
  陆白随手取下自己的手串，直截了当地问。
  “看电影，看小说，写悼词。”
  “最后那个算放松？”
  陆白皱眉。
  “一段悼词就是一个人的人生，写悼词的时候，就像深入了其他人的人生，可以从现实解离出来。”
  周鹤鸣解释道。
  “写小说，剧本，也是一样的道理，你看小孩的心理疾病治疗，就会让他们画画，就是类似的东西。”
  “哦。”
  陆白没有深究，大有一种你字多你有道理的意味。
  她揉揉头发，捏了捏手里的手串，重新戴回右手手腕。
  “那你选一部电影，我们今晚看。”
  “啊？”
  周鹤鸣没搞明白。
  “我想看电影，但不太懂那些经典，所以你帮我选一部晚上看完给我讲解一下，懂？”
  陆白气势很足。
  明明是请求别人的语句，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理直气壮。
  这就是外向的人吗？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周鹤鸣打开电影评分app，随意看了看近期上映的电影，都没什么令人感兴趣的，至于那些老电影，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有什么能和陆白一起看的。
  “有没有和你的职业相关的，我记得好像有一部还挺厉害的，拿了奥斯卡的。”
  陆白随口道。
  “你说《入殓师》？”
  周鹤鸣自然看过那部电影。
  倒不如说，身为演员，陆白的相关电影阅历实在有点儿凄惨。
  高情商地说，陆白天赋很好，光是自己琢磨，没有经受过科班训练就能自如应对镜头，表演角色。
  低情商地说，陆白在各个方面都是个学渣，演技纯靠老天爷追着喂饭。
  “对，对，就是这一部，好看吗？恐怖吗？没有什么僵尸鬼怪之类的吧？”
  陆白兴致勃勃。
  “当然没有，最多只有尸体，要是真有僵尸鬼怪，那恐怕得是主角用热武器物理给这些家伙入殓的动作片了。”
  周鹤鸣寻思，看《霸王别姬》都能哭成泪人的陆白，看《入殓师》不得准备一整包纸巾。
  “那就看这一部，咱们晚上吃完那家蒸菜就回来看。”
  陆白不愧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快乐小狗，立刻就把晚上的行程定下来了。
  晚上吗。
  周鹤鸣寻思了一下。
  还好这边距离自家不算远，走快点儿也就不到三十分钟，晚上回去应该还好。
  “那你抓紧时间再学一下，我们五点半出发。”
  陆白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拍拍手，似乎对自己的安排颇为满意。
  *
  别的不说，陆白推荐的那家店确实味道很好吃。
  尤其是醋蒸鸡，酸酸辣辣，鸡肉嫩滑，相当下饭。
  就是菜的份量有点儿大，考虑到陆白接近男生的食量，他们点三个菜也有些多了。
  “打包，打包回家晚上微波炉热热还能吃呢。”
  陆白直接找服务员要来了打包盒，把剩下的两道菜都打包带走。
  随后陆白直接打了出租车。
  和其他一线城市有点儿不同，江城的出租车属于指哪儿打哪儿，除非纯新手，只要是四十岁以上的司机，说一个地名，他立刻就知道该往哪儿开，而且速度极快。
  也因此，江城的交通被称为国内最乱交通，什么只要三个人站在一起就是绿灯，车和人比谁走得快，加塞不打转向灯不按喇叭之类的段子层出不穷。
  再加上江城还有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又让本就混乱不堪的交通状况捉襟见肘。
  好在他们这一趟，快是快，基本没怎么违反交规，大概。
  回到陆白家。
  陆白鼓捣了一下电视，找到视频应用，打开了《入殓师》。
  她和周鹤鸣坐在沙发的两端，中间隔了大概一个人的空间。
  只留了一盏较暗的台灯，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电视机的光影映照在两人的脸上，令周鹤鸣忽然想起了《再见绘梨》里，男主角和女主角在废弃的大楼里坐在沙发上看b级片的片段。
  和平日里开朗欢脱的模样不同，陆白看电影的时候，非常的认真，表情甚至有点儿严肃，当然，她会伴随着剧情的进展哄笑或者忧郁，情绪为之起伏。
  因为周鹤鸣看过这部电影，所以他时常去偷瞄陆白的反应。
  遇到有趣的段落，陆白就会如他期待的那样笑得肩膀颤抖。
  遇到纠结的段落，陆白也会如他设想的那般眉头拧成一团。
  然后，就到了周鹤鸣认为最催泪的片段。
  主角经常去的浴场的老婆婆去世，而同样经常去浴场的，与之年龄相仿的老头，正是殡仪馆的焚化员。
  两人关系若即若离，像是那种老年人的夕阳红恋爱。
  而如今，那位老头要亲自将所爱之人送入焚化炉中。
  周鹤鸣每次看到这一段，都会忍不住流泪。
  不过这一次，他转头，偷偷看向陆白。
  吸鼻子的声音响起。
  陆白揉了揉眼睛，随即俯身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狠狠地擤了一下。
  伴随着画面，音乐，陆白哭得越来越伤心，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肩膀颤抖，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
  周鹤鸣此时没什么心思跟着看陆白的反应了，他有点儿慌张，不知道该不该暂停或者说些安慰的话。
  然后，他看到，陆白侧首，泪眼婆娑地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
  陆白抽泣着，朝着周鹤鸣伸出手。
  “？”
  周鹤鸣跟着伸手，放在陆白的掌心上方，像是和狗狗握手的姿势。
  随即，陆白一扯，将周鹤鸣整个人拽了过来，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还是暂停吧，不然漏剧情了。
  周鹤鸣身体有些僵硬地拿起遥控器，暂停了影片的播放。
  昏暗，静寂，温暖的屋子里，一时间，只有少年怀中的少女短暂呜咽的声音。
  周鹤鸣没有说“别哭了”之类的话，他只是任由陆白抓着他的衣襟，不断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