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南锣鼓猫      更新:2025-11-11 20:03      字数:3052
  他的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了几下,模拟着按键的动作,“r……e……n。”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字:“是忍,忍耐的忍。”
  忍?
  这个字一出来,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联系到24楼压抑绝望的氛围,那个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周云,以及经理室里传出的那声饱含警告意味的咳嗽……
  一个“忍”字,如同一根线,瞬间将所有看似零散的碎片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绝望而扭曲的轮廓。
  “我靠……”
  陈奇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随即又忍不住骂道:“这他妈……天天面对那种傻逼上司,还有这要命的工作环境,可不是得忍吗?换我早撂挑子不干了!”
  “是啊……”林晓鹿也心有戚戚焉,感同身受地附和:“要是我在这样的地方上班,估计一天都待不下去,肯定分分钟辞职走人。”
  他们的话,却让宿珩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辞职走人……这似乎是正常人的第一反应。
  可是周云没有。
  他不仅忍了下来,还把自己“忍”成了这副几乎不成人形的样子。
  宿珩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周云脖颈与手腕处那些淡红色的、暧昧不明的印记,那绝非寻常工作压力所能解释。
  是什么让他宁愿承受那样的折磨和屈辱,也要留在这个如同地狱般的“办公室”里?
  仅仅是为了生存吗?
  还是……有什么更黑暗、更无法挣脱的东西,迫使他只能选择——忍?
  宿珩的眉头越皱越紧,心底那股不适感再次翻涌上来。
  这层楼弥漫的不仅仅是工作的压迫,似乎还有更黑暗、更粘稠的东西隐藏在背后。
  “有时候,现实的枷锁,或者过往某些刻入骨髓、无法磨灭的创伤,会让人失去离开的勇气。”
  肖靳言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宿珩的沉思。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宿珩身边,目光同样望向那间惨白的办公室,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
  “即使眼前是地狱,对某些人来说,也可能是唯一的……容身之所。”
  宿珩猛地转头看向他。
  肖靳言也正侧头看着他,黑沉的眼眸里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只有一片深邃的平静。
  现实的枷锁?
  无法磨灭的创伤?
  肖靳言的话像是一把钥匙,隐约触碰到了宿珩心中某个模糊的猜测。
  他想到了8楼那个惊恐的小男孩,想到了19楼照片墙上那个眼神焦虑的青年,再联系眼前这个被彻底榨干、只剩下不断在键盘上敲击着“忍”字的周云……
  这三个楼层,这三个看似不同却又隐隐相连的场景,会不会指向同一个核心?
  同一个……被困住的灵魂?
  宿珩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再犹豫,目光直视着肖靳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需要下去一趟。”
  陈奇和林晓鹿都愣住了,“去哪儿?”
  楚文武也一脸茫然:“宿哥,下面不是都看过了吗?”
  只有肖靳言,在听到宿珩的话后,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好。”
  他知道宿珩想去确认什么。
  有些线索,需要回到最初的地方,才能找到答案。
  宿珩不再多言,转身就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肖靳言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留下陈奇、林晓鹿和楚文武三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不是……这又怎么了?”
  陈奇挠了挠头,满脸费解。
  楚文武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总感觉……宿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肖靳言和宿珩的背影,然后凑到林晓鹿耳边,用更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觉得他俩的关系,貌似不一般!”
  林晓鹿:“……”
  陈奇翻了个白眼,赶紧跟了上去。
  他是想明白了,在这破地方,大腿不抱白不抱,况且……还是一次性两条大腿!
  第8章
  电梯改为下行。
  遍布污垢的铁门再次开启,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与隐约腐臭的气息,再次冲进众人鼻腔。
  走廊依旧是那副昏黄破败的模样,只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802室那扇被剁得稀烂的木门虚掩着,门轴晃晃荡荡。
  那个满身酒气,手持剁骨刀的狰狞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透过门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口,可以窥见屋内的一角。
  那是一个肮脏得令人作呕的所谓客厅。
  水泥地面坑洼不平,积着黑色的污垢,墙壁上胡乱糊着早已发黄的旧报纸,边角卷曲,几处深褐色的污渍格外醒目,像是某种液体干涸已久留下的印记,让人不愿深想。
  客厅中央,一张掉漆的小方桌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趴伏着,埋头在写些什么。
  是那个小男孩。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条纹睡衣不见了,换上了一件明显宽大不合身的旧t恤,瘦弱的双腿不自然地紧紧闭着。
  裸露在外的胳膊、脖颈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淤痕,新伤叠着旧伤,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泼洒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眼得让人心头发紧。
  他握着铅笔的手异常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进行着绝望的对抗。
  林晓鹿的呼吸滞住了。
  男孩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像一根根滚烫的针,扎进她的眼睛,也扎进她的心口。
  先前被恐惧死死压抑住的某种情绪,此刻如同挣脱闸门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
  是愧疚,是自责。
  刚才,在走廊上,她只顾着害怕那个挥舞着凶器的男人,却本能地忽略了,这个孩子可能正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作为见惯了活泼可爱孩子们的小学老师,林晓鹿内疚得喉咙发干,胸口闷得发疼。
  她缓缓深吸口气,努力将那股几欲夺眶而出的酸涩压下去,放轻了脚步,一点点挪到那扇破烂的门前。
  林晓鹿站在门口,声音因刻意的压制而微微发颤,却努力让它听起来足够柔和。
  “小朋友?”
  男孩写字的动作僵住了。
  他抬起头,动作缓慢得像个生了锈的玩偶。
  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新的淤青和肿胀让五官都有些变形。
  他看着门外的陌生人,眼底深处残存的惊恐似乎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更令人心寒的麻木与疲惫,像是燃尽了所有力气的灰烬。
  “你……你们怎么又来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还有一丝……认命般的漠然。
  林晓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更难受了。
  “我们……想看看你,你……还好吗?”
  问出口,她才发觉这问题有多苍白无力。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抱着作业本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像是在守护自己最后一点领地。
  “你爸爸呢?”
  林晓鹿避开了男孩身上的伤,小心翼翼地换了个问题。
  男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这个词本身就带着某种刺痛。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青肿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低得几乎要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他……他不是我爸爸。”
  “他是我继父。”
  “他……刚刚出去喝酒了。”
  继父。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林晓鹿看着男孩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再联系到那个男人暴戾凶狠的模样,瞬间明白了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陈奇和楚文武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陈奇更是脱口而出骂了句:“畜生!”
  只有宿珩,在听到“继父”两个字时,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在门口停留,径直迈步走进了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廉价酒精、汗臭、食物腐败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这间屋子本身的陈旧腐朽,混合在一起,浓重得化不开。
  宿珩无视了这一切,径直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方桌前。
  桌面上除了男孩正在写的作业本,还散落着一些揉成一团的草稿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各种算式,很多都被粗暴地划掉了。
  宿珩的视线垂落,停留在男孩面前摊开的那个蓝色封皮的练习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