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初禾      更新:2025-11-11 22:01      字数:3257
  两人虽是单位领导撮合,但一见如故,感情深厚。婚后几年,没有孩子是他们唯一不太美满的地方,但年轻,两人都没当回事。直到后来年近三十,更小的同事都已经为人父母,他们才着急起来,看了不少医生,什么说法都有,听得最多的是罗曼云不太容易怀孕,要补。
  那段时间,罗曼云天天喝中药,吃鲫鱼,但还是怀不上。柳诚带着她去了几个大城市,权威的医生都看过了,原来两人都有问题。
  罗曼云吃够了苦头,觉得没孩子就算了,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也能继续走下去。但柳诚说什么都想要孩子,两人开始爆发争吵。
  当时,厂里有一个外来女工未婚先孕,被开除。罗曼云被柳诚折腾得魔怔了,匆忙找到她,想买下她的孩子。女工虽然穷,但从未想过卖孩子,尖叫着将罗曼云赶了出去。
  之后罗曼云又叫上柳诚,一起去求过女工。女工本来就算离开工厂,也会继续在城里打工,但被他们吓着,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们再未见过她。
  走投无路之时,柳诚在一天下班之后遇到了一个中年女人,女人叫阿菊,自称在临京市的医院见过他,并且说出了具体时间,以及他和妻子去看什么病。
  柳诚又惊又急,将阿菊拉到背街,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阿菊笑道:“你们想要孩子,医生帮不了你们,但我可以。”
  柳诚渴望孩子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医生明说罗曼云没有生育能力,他还逼着罗曼云喝药,此时一听阿菊有办法,两眼立即放光。
  阿菊将他请到自己入住的酒店,那酒店是当时永宾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还有旋转餐厅,柳诚路过多次,从未进去过。
  在那里,阿菊拿出一本相册,上面全是健康漂亮的婴孩,抱着他们的父母脸上是激动幸福的笑容。阿菊说,这些孩子都是她和她的同事带给不孕不育父母的礼物,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帮助这些没有办法拥有自己孩子的人。
  柳诚到底是读过书的人,也见过世面,问阿菊是怎么找上自己。阿菊说,公司有一套完善的体系,专门派了人在国内几大医院盯着,收集情报。
  不孕不育的人无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们的目标人群,首先要有强烈的生育渴望,其次家庭条件不能差,这就排除了在地方小医院就诊的人群。初步锁定客户后,他们还会继续观察,柳诚就是他们筛选出的,值得帮助的人。
  柳诚询问价格,在得知需要十万后退缩了,这笔钱别说是在当时,就是现在,也不是普通家庭随随便便能拿出来。阿菊笑着让他回去和妻子商量,她近期会一直待在永宾市,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她。
  罗曼云知道后,第一反应是大骂柳诚“疯了”,“你要取掉一个女人的卵子?”她自己就是女人,她知道这是一件往女人身上施加痛苦的事。
  “那又怎样?我们又不是白拿,十万是小数目吗?不是因为你的卵子没用,我才想买别人的吗?”柳诚无法对罗曼云的顾虑感同身受,两人大吵一架。
  日子还得过,柳诚看到了希望,不再逼罗曼云喝药,关怀备至,家庭关系和睦起来。柳诚见缝插针提到孩子的事,罗曼云自己也很想有孩子,在他的温柔攻势下,渐渐妥协。夫妻俩拿出多年的积蓄,东拼西凑,拿着十万块联系阿菊。阿菊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找自己,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卵子。
  但是前两次却失败了,柳诚希望孩子有柳家的血脉,执意用自己的精子,不孕不育的不止罗曼云,结果可想而知。阿菊像两人保证,卵子和精子的提供者彼此不认识,将来更不会找到他们,孩子生下来就是他们的孩子,公司有严格的管理制度,他们完全不用担心。
  罗曼云还是很不安,“这样的话,和收养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收养孩子,外人知道,孩子说不定哪天也会知道。”阿菊耐心地说:“没有人有义务为你们保密,但我们公司不同,在我们公司诞生的孩子,就是你们自己的孩子,谁也抢不走。”
  十个月后,柳诚罗曼云如愿得到了一个女儿,就如阿菊所承诺的那样,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任何疑似柳阑珊亲生父母的人找上门来。
  柳诚恍惚地说:“我有时真的觉得,她就是我的种,就是从我老婆肚子里出来的。”
  岳迁问:“你和阿菊还有联系吗?”
  柳诚摇头。
  “最后一次见到阿菊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楚了,好像是阑珊周岁的时候,她不出现,我们才更安心。”
  “阿菊……”罗曼云念叨着这个名字,苦笑了声,“你不说,我都快觉得她根本不存在了,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她根本不真实,我的孩子才是真实的。”
  罗曼云的神情突然狰狞起来,“她骗了我!她骗了我!居然是那种人!”
  岳迁问:“谁骗了你?阿菊?”
  “她说是大学生!高学历,长得漂亮,聪明!”罗曼云咆哮道:“我求她,让我看看那女孩儿是什么样,我不需要知道名字,看看长相就好,她不让!原来是,是个疯子啊!阑珊的妈妈,是个疯子,还是农村人啊!”
  罗曼云的哭声在病房里回荡,岳迁想起刘珍虹年轻时的经历,她不是一直生活在农村,她是最早从嘉枝村走出去的女孩,考上大学,本应有个锦绣前程,漂亮,聪明,在这一层上阿菊并没有欺骗罗曼云。
  可是某一日,刘珍虹却回来了,村民没人知道她在外面的世界经历了什么。多年过去,她成了个疯女人,人老珠黄,却还穿着年轻时的衣服,化着过气的浓妆,她没有孩子,在家里贴着许多年轻女孩的照片……
  刘珍虹的遭遇,终于在血一般的雾霾里,隐约显现出轮廓。她无法生育,被无法生育逼成疯子,似乎也有了答案。
  回嘉枝村的路上,岳迁心情沉重,一方面阿菊这条线索指向一个庞大的阴谋,这甚至比正在侦查的案子更棘手,一方面他必须撕开刘珍虹的伤疤,他必须去直面刘珍虹的伤痛。
  “哎——”
  陈随转过脸,“没听过你叹气,怎么,打退堂鼓了?”
  岳迁抹了把脸,“没有,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刘珍虹。”
  陈随沉默了会儿,点头,“也是,你还小。”
  岳迁张张嘴,他的刑侦经验比陈随更丰富,但他即将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是一个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女人。
  “我去跟她说吧。”陈随道。
  岳迁说:“还是我来,陈所,你太凶了。”
  陈随不满地皱起眉,“你是不是太得意了?”
  “是你把案子交给我。”岳迁说:“你心里有数。”
  一连串变故,嘉枝村萧条了许多,大人们将小孩赶进屋,巷子里没多少放鞭炮的人了。刘珍虹家的门不像往日一样紧闭,她站在门口张望,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警车停在不远处,岳迁走过去,刘珍虹枯燥稀疏的头发用紫色头绳扎起来,别着土气的珍珠发夹,脸上依旧化着浓艳的妆,看见岳迁,她咧嘴笑起来。
  岳迁却笑不出,“珍虹姐,能进去坐坐吗?”
  “来呀来呀!欢迎!”刘珍虹招呼其他警察,“都进来,我打了豆浆。”
  刘珍虹热情地端出豆浆机,将滚烫的豆浆倒进杯子里,鱼腥味从豆浆的热气里冒出,令人作呕。岳迁看着那沾着鱼鳞的豆浆机,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刘珍虹自言自语,“豆浆喝了好啊,我们女人应该多喝的,和鲫鱼汤一样好……啊,你们也喝!”
  没人动豆浆,刘珍虹吹了两口,将腥臭浓郁的豆浆一饮而尽,脸上不见丝毫不适,只有满足和期待。
  陈随看了看岳迁,岳迁两次像刘珍虹伸出手,“珍虹姐,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说。”刘珍虹却疯疯癫癫,喝完豆浆开始转圈,像一只在秋风中即将死去的花蝴蝶。
  “你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我们找到了你的女儿。”岳迁说完最后一个字,刘珍虹突然停了下来,她脚下不太稳,身子晃了几下。
  “我女儿?”她像是听不懂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机械地摇了摇头,目光暗淡,又笑起来,“我哪里有女儿,啊哈哈哈哈!”
  岳迁将报告和柳阑珊的照片放在桌上,“珍虹姐,你是上过大学的人,这份报告你应该看得懂,她,柳阑珊,就是你的女儿。”
  刘珍虹往后一仰,险些摔倒,她眼神变了,困惑又悲伤,她一摇一晃地走过来,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拿起报告。半分钟后,她单薄的嘴唇开始抖动,双手也战栗起来,指甲几乎要刺破纸张。
  “什么,什么意思啊这是?我们的dna……怎么会?”刘珍虹语无伦次,报告从她的指尖滑落,她仓促去捡,目光却落在柳阑珊的照片上,身子一下子不动了。
  年轻的女孩化着淡妆,对着镜头微笑,和如今的她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她好似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她最好的年华,她也曾如此明媚美好过,只不过那些日子早就远去,像是上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