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Alvaros      更新:2025-11-12 03:07      字数:3093
  “姐,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呢?你在那儿要是找男朋友了你得托个梦告诉我,就像我现在这样。咱们俩没有秘密,你不许藏着掖着。”
  汤问程用指关节蹭了蹭他的脸,顾云真喜欢什么样儿的?
  他提醒顾宝宁,“你不是见过?那时候病房里总来的那个,给她送作业的。”
  顾宝宁来了精神,和汤问程蹲在墓地里头掰扯,“不是吧……你说那个阎王爷啊?脸那么臭拉老长,我看着跟小混混似的……我姐能喜欢他?不可能!”
  “真假的?这么大一件事你还瞒了我那么多年!”
  顾宝宁站起来,气呼呼地,想知道那个阎王爷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他当年和姐姐说过什么话?
  那些记忆太久远了,他只记得那个男孩子每回来病房里都站得离顾云真很远。
  也许是在床头吧。
  顾宝宁偷看到那个人就站在那里,给顾云真念她没有上到的课文,顾云真拿三个橘子在床上耍杂技,显然没听进去。
  然后,那些课文会再念一遍……再念一遍……
  错别字连篇,最后顾云真闭着眼睛复述全篇,顺便纠正那个男生口中的错别字。
  顾宝宁明白了,原来顾云真背着他早恋。
  “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姐!我非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不可!”
  汤问程伸手想让他不要大呼小叫坐到身边来,顾宝宁瞪他,最后还是又乖乖地和他排排坐,牵牵手。
  “我又不是去找他麻烦,那么多年了人家早结婚生孩子了……我就是,就想问问……”
  汤问程怎么会不知道呢?
  顾宝宁只是想找个人一起聊聊,聊他不知道的往事,哪怕只是顾云真讲过的一句玩笑。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他执拗地要抓住一点家人未知的影子,音容笑貌也是会褪色的。
  他能记住的事情就那些,已经在脑海里反刍过几万遍。
  可如果这世上有活着的人可以和他一起缅怀,便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这其实让他显得有些可怜,因为往往这时候意味着顾宝宁被困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可他自己浑然不觉。
  汤问程对着周淳的黑白照片说再见,他要把顾宝宁带走,人和心都是。
  不会停留,他要给宝宁新的生活,新的希望。
  顾宝宁被他牵着手离开,擦肩而过的人怀中也抱着一束花。
  一身工地打扮,走过的脚步还带着泥,顾宝宁沿着那些脚印回头看了一眼,其实有点想叫住他让他至少擦擦脚底的泥。
  不过那个人像在找谁,最后站在了周淳的墓前,放下花,拜了拜。
  汤问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顾宝宁比他抢先一步认出来,原地怔了几秒后整个人像喷发的火山,几乎瞬间把自己燃了个遍。
  凌厉的风声,顾宝宁没有任何思考冲过去把他整个人直接踹翻在地。
  地上那张脸惊愕地望着他,顾宝宁没认错,对方也在瞬间认出了自己,刚想说话就被顾宝宁的拳头砸得整个人佝偻起来。
  “你还敢来看我妈!操,我今天特么不弄死你我不叫顾宝宁!”
  双眼里充斥着血液的回流,他下了狠手随后被汤问程拦着腰拖了起来,试了好几下才勉强把人分开,失控的顾宝宁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你别拦着我!!松手!!你特么拦着我我连你一块儿揍!”
  汤问程用力拽他,强硬地掰着他的脸让他不要分心,“看着我,宁宁。”
  “看着我,对,只看着我。”
  “深呼吸。”
  呼哧呼哧的顾宝宁剧烈起伏的胸腔,渐渐坍塌。
  烈日当头,却不是那年的太阳了。
  周淳下葬的时候是一个大晴天,顾宝宁因为三天没有吃东西,晕在了这里。
  其实他以为醒过来之后,身边会有妈妈和姐姐了。
  不一样的烈日,怎么可能在多年后还是如此凌迟他?
  他不想再记起周淳死掉的任何一个瞬间,闭上眼睛有些绝望地央求汤问程,“让他走,永远不要再来这里。”
  汤问程抱着人拍了拍,“好。”
  天空有机翼掠过,轰鸣声消散在清平墓地,翕动的睫毛间顾宝宁捕捉到了那条长长的飞机云,和当年竟如出一辙。
  那时候汤问程已经很高了,可自己还没有。
  他记得自己仰着头,眼睛炙热到融化,可他怕妈妈的亡灵触及到自己的眼泪,化成一场雨。
  空中长长的白色痕迹……如果飞得够快的话,可以回到过去吗?
  那样他就不会徒劳地等待第二架注定不会来的飞机,徒留思念,太久太久。
  第46章
  那桩让顾丰荣一战成名的集体诉讼案是一切的源头。
  一场举世瞩目的官司需要耗费的时间单位并不是月,而是年,在那些年与年之间,顾宝宁送走了姐姐,成为了周淳唯一的小孩。
  不过周淳并不是太过沉浸于悲伤的女人,顾宝宁很少看见她的眼泪。
  如果需要怀念顾云真,母亲通常会一个人坐在女儿的房间中,随手翻翻她的课本,她的衣柜。
  那些书本和衣服摆放得杂乱无章,像是一直有人生活在这个房间。
  这大概是她缅怀的方式,用维持现状来纪念缺口。
  集体诉讼案的原告是一群欠薪已久的农民工,含着血泪甚至有人为了讨薪付出生命。
  顾丰荣在接下这个案子之前没有想过它将来会成为西塘的话题,案子挖着挖着……就像水下的泥坑,浑浊、污秽,带出了更多令人愤恨的焦点话题。
  紧随其后则是有更多的受害者来寻找顾丰荣,他们的共同特点也许是贫穷与绝望。
  唐志强是其中之一,在丰荣事务所外盘旋已久。
  他常穿着一身褪色了的劳保工服,丰荣事务所的前台接待过一次,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基本信息,咨询事项。
  之后这是一粒落进海中的沙子,因为他能支付的律师费是口袋中用橡皮筋捆扎起来的六千五百块,不及顾丰荣西服上的一对袖扣。
  顾宝宁见过唐志强很多次,在丰荣楼下的花坛边上。
  他坐在那里吃自己带的青椒肉丝饭,顾宝宁从楼上偷看他:
  每天的午休时间唐志强都在楼下守株待兔,也许顾丰荣会经过这里。
  那样的话他会立马放下手中的饭盒,拿出那一沓已经皱了的案情陈述说出自己的恳求。
  很可惜,他一次都没见到过顾丰荣。
  顾宝宁趴在那儿看他,青椒肉丝饭有那么好吃?他已经连吃了七天。
  因为吃饭的速度太快,他从脖子根儿涨红到整个脑袋,站起来直跺脚,直到面前一瓶水递过来:顾宝宁知道他被噎住了。
  他那时候十三岁,因为顾云真的离世像变了个人,没有那么爱说话了。
  他让唐志强回去吧,坐在楼下其实妨碍了事务所的形象,总是有点不太好看。
  唐志强的那一沓厚厚资料转而到了顾宝宁手里,他上课的时候翻看了一遍赫然惊觉,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替他二十七岁的儿子翻案。
  故意杀人罪,刑期已经服至第七年。
  顾宝宁晚上把这份资料放在了饭桌上。
  显然,顾丰荣是耐心十足的父亲,也是精打细算的律师。
  功成名就,他不想再处在话题中心,唐志强的案子很有挑战性,可他没有任何精力也没有必要。
  周淳和他讨论这个案子的可行性,她是聪慧的贤内助,久而久之自然耳濡目染,可以和顾大律师争辩上几个来回。
  顾丰荣大笑,说她应该去法考。
  争辩完之后,他们会旁若无人地在餐桌上亲吻,充满爱意的那种脸颊啵啵。
  周淳会得意地笑笑,“我去法考,你地位不保。是不是宁宁?”
  顾宝宁和她击掌,看她发自内心的笑。
  第二天他们去给顾丰荣送饭,下了一场大雨,唐志强穿了件橙黄色雨披一动不动,像个安全警示锥。
  周淳把保温盒给顾宝宁,选择走过去和唐志强说几句话,留给他一把伞。她没有规劝,只是对那卷案宗有些疑问。
  唐志强在丰荣的屋檐下解答了她的疑问,而顾宝宁则站在一边观察他是否在撒谎。
  七年前的故意杀人案,当时他儿子还在念大学。
  “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出了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在外面打工没有再回去过。不是我丢脸,是我要带他一起回去。我自己生的娃我晓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他没做过,我信他。”
  那天在丰荣,顾宝宁塞着耳机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办公室里都是家人。
  顾丰荣和小姑在吃周淳带去的爱心便当,韩嘉树坐在沙发另一头听他们聊这桩案子。
  顾君兰说这案子有点意思,顾丰荣给她盛汤,“打什么思路?”
  她的手指一点,那些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