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
  他下意识地抬眼。
  一道身影，带着风，从他身边径直跑了过去。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看见她扬起的黑发，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生命力的弧线，几缕发丝似乎擦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酥麻的触感。
  他闻到了一种清冽的，混合着某种不知名花香的气息，像夏日骤雨后的草地，瞬间冲散了他周身沉闷的空气。
  他听到有人叫她：“向藻，你快一点，不然阿姜家要关门了，她们家今天要吃席去。”
  贺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方向倾了倾，优秀的运动视觉让他看清了她脸上缀着的细密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她像一头自由奔跑的小鹿，就这么灵动地跑过他的世界。
  他的心口，后知后觉地传来重重一击，不是疼痛，而是像一记ace球正中心口，继而带来一种强烈的震荡感，仿佛沉睡已久的钟被猛地敲响，余音嗡鸣，贯穿四肢。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攥住了他，他几乎就要抬步追了上去，想看看她回过头的样子，想让她停下脚步，想让她回过头来……
  但他始终没有动，双腿如同灌了铅。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产生的幻觉。
  可是，空气里还残留着她的味道，那手臂上被拂过的感觉依然清晰。而胸腔里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一声一声地，提醒着他——
  有什么东西，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已经不一样了。
  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只有她跑过时带起的那阵风。
  完了。
  他怔怔地想。
  他只知道她的名字。
  他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苏言汀找过来的时候，意兴阑珊地说自己应该是找错了地址，准备打道回府。
  贺枞问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苏言汀摸着后脑勺，眼珠子鬼灵精怪地转一圈，想着不能将自家的丑事说出去，于是解释说自己小时候订了一门娃娃亲，他来看看对方长什么样。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她，叫什么名字？”
  “向藻，她叫向藻。”
  同样的名字在不同的画面中重合，他落寞地苦笑一声。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吗？
  没关系的，他会——抢过来的！
  回忆回到现在，贺枞还在喃喃念叨：“……我那时候听到你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我要见你。车站的时候，我就好想把你接回家关起来。”那样她就是只属于他的了。
  所以在向藻跟他介绍自己时，他说，他知道的。
  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了。
  也很早以前，就想拥有她了。
  可向藻对他并不亲近，甚至一再的和他保持距离。他开始不相等了，他不在乎用什么卑劣的手段，他只有结果就好了。所以他趁着梁散烟家濒临破产之际，提了交易，凭梁散烟的手段，钓苏言汀那个傻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而他也可以趁机，将人慢慢地哄到自己身边。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高兴得像个傻子，可你总是那么安静，有时我跟你说话，你要看着我的嘴才能明白，我不敢靠太近，我怕吓到你，但又忍不住……”贺枞苦笑着扶住额头，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更低沉，也更清晰，每一个字都浸满了长久暗恋的酸涩和甜蜜，“每次你对我笑，我都觉得做什么都值了，哪怕就是看着你呼吸都是开心的，我知道这样很蠢，但我控制不住。”
  他的语速略微加快，像积攒了太久的潮水，终于找到决堤的缝隙。
  “那天晚上在车里，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真的快疯了，我恨不得把我一直以来的所有感情全都告诉你，我想问你是不是终于决定要我了，但我什么都不敢问。
  “我接受不了你的拒绝，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喜欢都不行。”
  “我真的，从很久以前，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你。”
  贺枞一口气说完，仿佛虚脱般松了口气，又带着巨大的失落。他其实就是个胆小鬼。
  爱，就是会让自傲者自卑。
  水果刀哐当一声掉落在砧板上，贺枞心领神会地抬头，看见向藻慢慢转过了声——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接一滴落下，梨花带雨，惹人心碎。那双清澈的眼睛翻涌起他从未见过的、剧烈而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让他无法呼吸的动容。
  贺枞很快找回理智，他上前搂住了向藻，心疼的用掌心接住她的眼泪。“怎么就哭成这个样子，我的告白让你这么伤心吗”
  向藻哽咽着摇头又点头，此时的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将长久以来的委屈，辗转反侧，恐惧，担忧和纠结，悉数告诉了贺枞。
  她不再害怕了……
  爱会让自傲者自卑，但也会有那么一瞬间，冲破所有自卑，无所畏惧。
  贺枞在听到她的哭诉后，先是有一瞬间的震惊，而后很快变成了释怀。
  他扶正向藻，退开一步，深吸一口气，然后指了指自己，左手半拱起在空中一挥，两根食指指尖相对，在胸前从左上划向右下方，然后录右手比成大拇指翘起的称赞手势，左手贴着滑下，最后指向向藻。
  向藻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贺枞他，在比手语！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他在说——「我爱你」
  贺枞又继续比划，单手掌摊开竖立，手指并拢弯曲了两下，紧接着一只手迭着另一只手翻转，指了指他自己，两手握拳想比划兔子般，食指和中指并拢弯曲重复两下，最后指向向藻。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
  这一连串的动作贺枞比划得并不快，但也并不生疏，看得出来练习了很多遍。他微微扯动嘴角，自嘲道：“我学的慢，不过应该没有比错吧。”
  向藻的身体先一步比意识作出了反应，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几乎是跌撞着，扑进他的怀里。
  贺枞只是不知所措了片刻，就坚定地搂住了她，一只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背，另一只手温柔地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完全拥入自己的怀抱中，紧紧相贴，不分彼此。
  他知道，他终于拥抱住了整个世界。
  贺枞埋下头，闻着向藻的发香，轻声说道:“我想让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用我的方式，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逐渐平息的抽气声，和擂鼓般沉稳的心跳，在此刻亲密无间的拥抱中，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犹豫，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声障碍，都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情感彻底冲垮、消融。
  -我爱你。
  -我也是。
  于无声处。
  在余生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