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
赏心心 更新:2025-11-13 19:06 字数:3204
那一夜,二皇子逼宫那一夜,他被扔到枯井中和尸体作伴的那一夜,也是这样大的雨,这样震耳欲聋的雷。
整个井里只有他一个活人,雨水血水都充满了难闻的腥味,坐在井里看天空,每一次雷劈下来,他都觉得会劈在自己头上,每一次闪电亮起,他都看得清楚身边的尸山是多么可怖的模样,甚至脚边的头颅就是他昨天刚说过话的人。
陷入回忆中,宋南卿抖的厉害,雷声像是又激活了什么东西。他两眼直直看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登上了皇帝宝座如果再被拽下去,他想象得到那个场面,会比那一夜惨一千倍,一定不可以。这些想要夺权的人,想要控制他的人,豺狼虎豹,一定要先一步死。
宋南卿喘息急促,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眼里有明显的红血丝。
忽然,温暖的手心覆盖住了他的双耳,把震耳欲聋的雷声阻挡在了外面。不算柔软的刺绣贴在脸上,宋南卿仰头看去。
沈衡还是那副平常的模样,抬起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他被包围在了那双手臂里。
雷声减小,清醒的神智也慢慢恢复,宋南卿仔细辨别沈衡的嘴唇形状,发现他在对自己说:
没事,别怕。
跟那一夜拉他出井时一样的话。
————
端午祭神结束,郗家迎来送往,贾良府上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热闹。这日,贾良入宫觐见,带了游神仪式请的水神雕像献给皇帝。
宋南卿坐在书房上座,面前的桌子上堆了很多凌乱的奏折,他身后挂了一副摄政王劝勉他勤政的骈文,字的风骨苍劲有力,一撇一捺尽显潇洒不羁。
狼毫毛笔被握在手里旋转,宋南卿抬眼看向贾良道:“多谢舅舅,这个雕像朕很喜欢。”
贾良站起身又行了一礼,宋南卿不悦道:“舅舅是亲人,不必如此多礼。”
贾良再开口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苍凉,“陛下,今日老臣来,还有一事。前几日臣弟来访告知老臣,他的儿子贾谐在宫中被罚板子,现在下半身已经不能动弹,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臣弟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知摄政王是因为何事处以如此极刑。”
宋南卿的眼神越过砚台,放在了贾良身上,语气无波:“摄政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陛下,事是摄政王做的,但残暴不仁之名却是要您来担啊。”贾良语重心长,似是很为宋南卿着想。
“舅舅何出此言。”宋南卿往后靠在椅子上,手指盘着佛珠手串问。
贾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之前您下旨让双头牛一事涉事官员子弟不能科考,着实伤了各位大臣们的心,现在是用人之际,新科考试本就是为了陛下选拔可用之人,这样一来您在朝中没了可信任的人,真的就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臣是为您忧心。”
从侧窗照进来的一束阳光下,细小灰尘在空中起舞,贾良正坐在那束光的后面,让人看不清面容。
宋南卿轻叹一口气说:“舅舅以为,双头牛传言到底是谁搞出来的,那日那群世家子弟还搞不出那么大名堂。”他的头发半束起,随着年岁增长,原本鼓鼓圆润的脸颊肉也没了之前那么饱满,有了青年人的棱角。
贾良沉默了片刻,握住太师椅的把手说:“陛下是怀疑臣?”像那群不明事理的愚蠢人一样,觉得他眼皮子那么浅,为了科考名额为了树立好形象,与那群世族割席。
宋南卿轻轻歪头看他,道:“不是舅舅,就是摄政王,朕不知道该相信谁。”
轻轻柔柔的话语却是在贾良心尖上落下重重一道痕迹。他起身弯腰,又行一礼,“陛下明鉴,这件事表面上对臣有好处,实则是让大臣们和臣离心,真正受益者另有其人。摄政王心思深沉,贾谐那孩子也是因为被我连累,才被下那么重的手。恕臣猜测,西北军差点丢失城池,责任在沈衡,此时拉贾谐实为顶罪。”
“贾氏一族是依附陛下,更是陛下亲人,分裂天下的谣言于臣没有半分好处,而摄政王却是真真实实可以有这个图谋和本事的。”贾良越说越在心底肯定了,双头牛一事就是摄政王做的,把这事推到自己身上,既动摇宋氏江山又损害贾家地位,而且还能拉近他和皇帝的关系,一箭三雕。
宋南卿抬了抬手说:“舅舅坐。”
“摄政王不除,于江山、于社稷都是威胁,陛下不能被他蒙蔽啊!”贾良字字坚定。
桌上摆的宣纸上是宋南卿刚刚写好的字,黑色楷书潇洒不羁,从结构到风骨,都跟背后挂的那篇骈文一脉相承。他手中的狼毫毛笔墨汁未干,此刻被搁置在了砚台上。
宋南卿一甩袖子问:“你觉得该当如何?”
贾良满脸诚恳:“臣以为第一步,是收回惩罚成命,不能让氏族大臣寒心。”
宋南卿轻笑了一声:“追究到底罪魁祸首是谁且不论,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没犯错。况且摄政王下的命令,哪有朕收回成命的道理?”
“陛下……”
“王潜前些日子在狱中死了,你知道这事吗?”宋南卿抬眼问道,换了个话题。
贾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忙回答:“臣未曾听说……只是寻花问柳关入狱中,怎么会…?”
王潜知道他太多秘密,自他进去,自己就没睡过一天安生觉,不过好在他的家人都在自己手中,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来也不会多嘴说出什么。但对这个跟了自己很久的下属,贾良虽然残忍但也没想置他于死地。
宋南卿缓缓道:“他死前签了认罪书,承认自己贪污受贿,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脸面对朝廷,畏罪自裁了。”
贾良陷入沉默。这样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会畏罪自裁。这样一来,大家更会觉得是他过河拆桥强迫王潜自己认下罪来,好明哲保身了吧,怪不得端午那日,那些同僚不来贾府游神。
怎么短短一个月,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宋南卿瞥了一眼贾良的脸,道:“朕要是怀疑你,今日就不会与你说这些。舅舅,紫禁城里凶险万分,你我都得善自珍重。”
望着贾良离去的背影,宋南卿抬着手指把佛珠转了一圈,然后重新拿起笔来沾着未干的墨水写了几个字。
“春见,朕今日这字写的好,给我挂起来。”宋南卿拎起纸来吹了吹,笑得眼睛弯弯。
————
“朕最近在练字,听闻姚卿一手草书写的不错,可否写与朕瞧瞧。”
这日上朝后,京兆府尹姚顺被留下来,照例禀报京城及周边地区的安全情况。因为上次双头牛一事,姚顺谨小慎微,说了一些自己加强防范的举措,并且上报说,那日春日祭礼陛下随手在麦田播种的种子,已经长得比周围都要好,实在是老天庇佑福泽深厚。
宋南卿对他的奉承没放在心上,而是说想瞧他的字。
皇帝要看他的字,可是莫大荣幸,而且既然那么说了,就是没把上次的事放在心上。姚顺长舒一口气,来到书桌前提起笔来。
窗外花影蹁跹,映在窗户纸上随风不止,宋南卿来到窗边轻轻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
屋外突然传来异动,魏进在门口禀报道:“陛下,出事了。”
姚顺手中的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据魏进所说,今早有个偏僻宫殿起火,他带着仪鸾司去探查事宜,在宫里长街上恰巧撞见一名也是侍卫打扮的人,因为事情急,所以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他就喊住那名侍卫要他快点一起帮忙。
没想到那人一听声音溜着街边就要跑,他觉察出不对劲,叫人拿下。
仪鸾司侍卫他不说都相熟,但起码打过照面,来人眼生的很,而且一看他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像是正经侍卫。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竟然不知何时混进了宫里,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宫里人?进到长街要过三重门,他是怎么做到的?飞檐走壁?”宋南卿也觉得匪夷所思。
魏进说:“宫门一向是禁军把守,就是奴才出宫办完事回来,也要经过好一番探查,今日这事属实奇怪。”
宋南卿眉头微皱,然后把目光转移到没说话的人身上,“姚顺,适才不是跟朕说,京中安保已经加强防范了吗?”
姚顺默默流汗,这禁军的事都是摄政王管的,关他一个小官什么事,但面上又不能流露出来,只能说:“微臣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