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
枕庸 更新:2025-12-02 14:02 字数:3123
楼厌的心狠狠一疼。
天气极冷,小姑娘衣衫单薄地被扔在这个鬼地方,更不要提还生着病。
谭王氏好狠的心。
谭承义大概也心生不忍,因而楼厌三步并做两步跨过河滩边的碎石,撩开衣袍蹲到谭萋萋身侧。
他伸手,托着女孩儿的下巴使她抬起头来。
楼厌瞳孔一缩。
映入眼帘的先是谭萋萋脖颈上那片骇人的掐痕,再往上,便能看到她眼下泛黑,唇角一片乌青。
这恐怕不只是因为冻的。
楼厌眉心微蹙,隐约猜到一种可能,却还是随着当日的谭承义问:“萋萋,你怎么了?”
谭萋萋蜷缩在冰面上,竭力张开手想要谭承义抱她,但楼厌迟迟没有伸手,那双手臂又因为太过虚弱垂落下去。
细嫩的指尖被冻得通红,在冰面上来回摸索,最终停在自己的腹部。
谭萋萋皱了皱鼻子,满脸痛苦地说:“疼~”
楼厌明显感觉谭承义吸进胸腔一口凉气,他伸手探向小姑娘的腹部,眯眼警觉问:“你吃什么了?”
谭萋萋说话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祖父说……替我寻了一味药……喝了就,就不难受了。”
“什么药?”
“叫……乌头。”
一粒碎雪飘飘摇摇地从天际落下来,落在楼厌的眼睫之间,激得他狠狠闭上眼睛。
凉意直达心底。
纵使他已经在混沌冥虚里荒度了两百年,却也仍然记得,所谓乌头,是人界一味难解的毒药。
谭老父竟然心狠至此。
楼厌喉口发颤,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祖母知道你喝了药吗?”
“不知道。”谭萋萋摇摇头,“祖母只说要带萋萋出来做冬衣……”
她颤了颤睫毛,虚弱地抬起头来,很乖巧的伸手扯了扯楼厌的衣袖,“爹爹,祖母是不是不要我了……”
楼厌嘴唇翕动,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凛冽的寒风在这片旷野地里兜转一圈,卷起无数弥天碎雪,似乎要将当日的谭承义父女一同掩藏在这个深冬。
谭萋萋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答案,那双漂亮的眸子渐渐失去光泽,眼尾垂落,她一并颓然地伏回冰面之上,彻骨的寒意使她微微发抖。
但她也的确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楼厌几乎已经可以想见。
十岁的孩子刚吃过母亲做的糟鹅,第二天没有等到母亲,却等到了亲人的毒害与抛弃。
与他一样,被最亲的人抛弃在山野中。
丹田处聚起一层热意,楼厌身形微晃,勉强提起来的那口灵力在胸腔里肆意乱窜,喉口处的血腥气越来越明显。
他试图冲破死咒的禁制。
风声越发肆虐,穿过林间风雪拂在人的头脸之上,使人不禁耳骨生疼。
楼厌在心里默念禁诀。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尖锐且又熟悉的琴声,他募地睁眼,仿佛听见了衡弃春不容置疑的声音——“继续”。
继续。
演下去。
谭萋萋已死,祸事已成,在幻境中救人已经于事无补。
他生生压下那口好不容易才提起来的灵力,嘴角已经缀上一串血迹,好在谭萋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然按照当日的情形问他:“爹爹可以带萋萋回家吗?”
楼厌倾身过去,笑着抚了抚女孩儿的头发,托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冰面上扶起来。
垂死的河鱼在那个巨大的豁口里翻滚挣扎,贪心不足者正试图吞噬同类的尸骨。
“萋萋。”
“不要怪爹爹。”
话音话下,楼厌只看到自己的右手从谭萋萋的后脑一路下移,最终停在她的后颈上,随后掌心施力,不顾孩子的不安,压着她的身体一路向下。
“噗通!”
河面上掀起巨大的水花,谭萋萋幼小的身形已经彻底没入冰面之下,与那些散发着腥气的死鱼混迹于一处。
她是没有挣扎的。
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使她无力,或许是河水太冷使她僵硬,或许是心灰意冷使她无措……
但说到底,当冰凉的河水呛进口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谭萋萋想的是什么。
楼厌蹲坐在河边的碎石滩上,长久地凝视着冰面之下汹涌澎湃的水流,身形佝偻如同垂垂老者。
不过疏忽之间,翻滚的水浪就渐次趋于平静,谭萋萋长久地沉入水底,再也找不出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楼厌起身,若寻常般抖了抖自己沾了碎雪地衣袂,如来时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河滩上的碎石离开。
谭承义没有回头。
可楼厌却不止一刻地在想——如今还要问谁是杀死谭萋萋的凶手吗?
是给她下毒的祖父、将她抛弃在外的祖母,还是狠心将她溺毙在浮珠河里的爹爹?
都有。
楼厌忽然失笑,看着远处碎雪拂面的天,缓缓得出一个答案。
是她的至爱。
身后河水微动,冰面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瞬息之间,广阔坚硬的冰面在眨眼之间一齐崩裂,激流翻卷冲荡,打在岸边碎石上,发出敲击人心的声音。
楼厌猛然回神,盯着那团从河水中浮现而出的红色血雾,瞳孔骤缩。
谭萋萋已死,这就是她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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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瀑雪盖弥彰
谭府。
谭王氏在祠堂门外转来转去, 时而两手而十,满脸祈求神色。
谭老父宿着脸站在一旁, 被谭王氏转得眼晕,忍不住厉声喝道,“别转了!”
谭王氏陡然停下脚步,一口气哽在喉间,片刻之后化成一声悲切的啼哭,“都是孽缘啊——”
她哭着扑上来捶打谭老父的前胸,“都是你, 若不是你给那孩子喂下毒药, 她又怎么至于死后生怨,惹得我家不得安生!”
谭老父忍着一腔火气, 躲开谭王氏的捶打,愠声道:“你又何尝不是把她扔在了外面。”
“我……”谭王氏语塞, “我又不知道你事先下了毒!”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谭老父看着祠堂紧闭的木门,“终究是妖孽之子, 没安好心, 死了也让人不得安生。”
话说完,祠堂的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绿衫的老道士立于门前,须发皆白, 与手中所执的浮尘遥相呼应。
谭王氏听见声音立刻转回身来, 急切地握住他端着浮尘的那只手, “虚生道长, 我儿他怎么样了?”
虚生子念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道号,随后轻轻闭眼,“谭里正被妖孽死后凝成的怨气所伤, 此刻仍然神志不清,贫道正在替他施法,老夫人稍安勿躁。”
虚生子道法高深,花潭镇中的所有符篆皆由他传授,在乡亲眼中颇有威望。
谭王氏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道长一定要救救我儿。”
“救他是小事。”虚生子垂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对老夫妻,忽然问,“只是有一事,还望老爷和夫人如实告知。”
谭老父呼出一口气,“道长想问什么?”
虚生子抽回手,抚了抚自己颌下的胡须,眯眼问:“里正无缘无故,怎么会招惹上妖邪?”
“据贫道所知,花潭镇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妖物了,除了——浮珠河里的蚌精。”
“莫非里正遇到了蚌精?”
一语乍出,谭老父与谭王氏面面相觑,俱从对方的视线里看到了震惊与慌乱。
这话不能答。
整个花潭镇都崇尚符修,自然痛恨邪魔外道,谭承义中邪昏迷已经足够引人生出猜忌,绝不能让外人知道——里正谭承义的妻子是一只妖,还与妖生下了孩子。
否则他们一家将再无立足之地。
谭王氏哀嚎一声,抬起双手掩面流泪,“不知我谭家得罪了哪路神仙——”
“萋萋昨夜自己跑出府,这一去就没了踪迹,溪娘为了找孩子彻夜未归。难为我儿——在外为了公事奔波一天,回来还要去找妻儿,说不准就在外面撞见了什么邪祟……道长!我儿命苦啊!”
虚生子没有说话,只半抬着眼睛看她,似要从那双叫苦连天的眼睛里辨认出谎言的真伪。
他忽然笑了笑,呵出来的热气拂起一缕胡须,“是么,老夫人确定孩子是自己跑丢的?”
谭王氏眼看就要露怯,好在这时谭老父开了口:“幼童顽劣,我们也忧心不已,老朽已经让下人挨家挨户前去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