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作者:徐飞白      更新:2025-12-02 14:04      字数:3184
  韩临停顿,上官阙也不急,悬腕在等。
  半天,才等到韩临蹙眉开口:“还算融洽。”
  上官阙竟然转过身,盯住韩临,认真地问:“你知道欺师的后果吗?”
  下意识叫韩临去捏右耳,只是摸了空,讪讪地收手。
  总不能写下交恶,尽管上官阙有私心,到底是替韩临找到妹妹,护了她将近十年,又照看韩临捡来的红袖,可谓尽心尽力。连韩临没由头的找两枚耳圈,他都陪着。倘若他是别的人,韩临都得喊他一句恩人。偏偏他是上官阙,对韩临穷尽了坏,也穷尽了好。
  要带孩子,难免同他打照面,整日吵吵打打不现实。韩临孑然一身,不用再担心与他的联络会触怒谁。
  好像他待红袖,待易梧桐,待小屠,待傅池,都以宽厚著称。当年自己是色迷心窍,韩临想如今却不同。
  只要关系不再到那个程度。
  一番思考,纵使看出上官阙的期待,韩临还是说:“我对师叔没讲假话。”
  话音刚落,上官阙回过身,很快将那句断定关系的话原封不动写到信上。
  又写几句祝福康健的好话,上官阙停笔,向韩临递去毫笔,幽幽道:“白纸黑字,落笔无悔。”
  室外传来咔嚓一声断裂的巨响,像是风太大,吹折了院中树木,打断韩临的动作。
  略一迟疑,韩临接过笔,画押一般,在落款处留下自己的名姓。
  第86章 弯路(下)
  次日一早,韩临下楼正见院里的佣人在抬昨晚断裂的树,往后两日都是太阳天,只是刮着风。有天早饭,红袖不在,韩临问起,上官阙说她一早到楼里拿文书去了。
  上官阙夹菜给他:“要下雨。洛阳灯楼有禁酒令,她得把处理的事带回来办。”
  韩临把菜挑到一旁,并不吃,转眼望向门外晴空:“要下雨?”
  上官阙指指额心:“下雨这件事,她比天准。”
  韩临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地吃饭。上回解释,红袖不肯听,韩临也不清楚她是不是也还在以为自己谋划了那场爆炸。
  吃完饭,上官阙喝过茶起身要回楼里,韩临忽然问:“那你呢?”
  “嗯?”
  韩临抬眼问:“你有没有落下雨天头疼的病根?”
  上官阙望了他一会,眉目温柔,抿起笑意:“除去眼睛,我只受了些皮肉伤。”
  上官阙说当年他刚拿到放画轴的盒子,爆炸就发生了。他被撞昏了半刻,醒来见到盒子被火引燃。当年都以为韩临真死了,他舍不得这点唯一的念想被毁,剧痛中爬过去打开盒子,想取出画带走,谁承想盒中放满松香粉。
  “真残忍,我亲眼见到画像在地上徐徐滚开,你的脸给火舌一寸寸舔净。”上官阙摇着头,垂下眼苦笑:“当时我右眼刚伤到,尚能看见点光,至今盲眼前还总有火焰跳动。”
  众人避而不谈,这是韩临第一次听到当年情形,不免心惊,额上沁出一层细汗。
  上官阙残忍狡诈坏事做绝是真,情长也是真。什么样的人都不能放纵,韩临想自己也有错,当年要是硬气一点,违命不遵,上官阙从未害过他,也不能拿他怎样。
  纵使活下命,眼下韩临自己废了武功,上官阙毁了惊世的相貌,也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心绪难平,韩临没心思带孩子,借着购置推车的名义出门散心。打听到地方去挑款式时,韩临才发现推小孩的车不止有木质的,还有竹编的,研究过竹编的结构,觉得他也做得成。只是来都来了,韩临还是订下了副精巧木质的,差人直接送回家。
  这次回洛阳,他只顾带孩子,都没工夫出门,这回又去绸缎庄买下两匹素色锦缎,想着给红袖做两件衣裳,他拿不住,还是遣人往家里送。这头正比量两款虎头帽哪样更好看时,有人轻唤了他一声。
  不是喊的别的,而是:“韩副楼主?”
  韩临想自己戴着面具,埋头只当没听到,对方却不依不饶的:“韩副楼主,是我呀。”
  女子声音极轻柔,韩临硬着头皮转过身,刚要演一出你认错人的戏码,瞧见她相貌,登时怔住。
  瘦小的妇人见他回头,瞧清他的嘴唇,下颌,更加笃定,领他到量身体尺寸的里间,遣散伙计,笑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韩临摘下面具,笑说:“你也过得不错。”
  这是当年他到青楼厮混,服侍过他的一个姑娘,只是当年隔个两三次就换,韩临也记不得她的名字。
  随后便是闲叙,她说她当年被赎出后到楼里姐姐的绸缎铺帮工,后来到洛阳单干,也在洛阳成亲安家,生了孩子。
  聊了一盏茶时分,她敛了笑意,说方才你让人将布送回上官楼主的住处,既然如此,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她娓娓道来,说当年青楼的鸨母会挑出楼里身形矮小性情内向接客少的姑娘,不着片缕地给画师绘下画像。只要韩临光顾,鸨母便会传出信,随后就有人带着一位姑娘的画像来,要她服侍韩临。承欢两三次,就会有人替她们赎身,条件只是要她们闭紧嘴。
  她细数着当年被耳提面命记下的规矩:“不许亲你,不许在你身上留痕,要交代你洗过再出去。”她谈话间很有些无奈,都送人给他嫖了,还这么讲究计较。“放在平常,我是绝不敢讲的,但见你把东西往上官阙的住处送,你们两个似乎是好上了,也这么多年了,我想这个坏不了上官楼主的好事。告诉你一声,让我良心也安些。”
  这些事韩临多少猜到,如今经她证实,多年过去,也不想再追究,想她告知也是下了很大决心,起身谢过,又拿起两只虎头帽要她帮忙参谋:“你说这两只哪只好看些。”
  妇人灿烂笑起来。
  后来韩临不只将这两顶帽子都买下,在商人的撺掇下,又购了好一堆有的没的小衣裳,出门走了好远才笑着醒悟过来,是着了道。
  路过点心铺子,韩临进去指着柜里的几样点心让装起来。他吃饭吃到撑,还要被上官阙告状说清减,心想吃这个总能胖了吧。随便指到最靠里那柜的时候掌柜提醒他这款太甜腻,让他先尝尝,韩临只试一小口,立马吐出来。
  掌柜也没想到他吐完,还是指着要打包。做生意的从不会嫌客人买的多,笑着另外装起来。他买的都是贵的点心,掌柜还找来硬纸盒装起,礼物似的。
  这东西韩临还拎得动,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上官阙已经吃不了甜的。至于由头,韩临一阵心虚。只是他随口那么说,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又想他若是不要,我喝过药吃,来冲苦味。想到此处,肚子叫起来,他早上没心思吃东西,走了半天,这会饥肠辘辘,又想中午回去吃,没必要拆这包装精美的盒子。
  回去的路上见路边开了不少野花,韩临心念一动,转向市集。人潮汹涌,韩临寻隙挤去买了一扎山茶花,护在怀里往外走,正埋头走着,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封信。
  由于戴着面具,韩临起先以为这信送错了人,追人去还,可是很快就发觉信封处一字未填。韩临挑挑眉毛,收进怀里,又往人流稠密处钻。
  甩掉讨厌的尾巴,韩临隐匿进一处窄巷,搁下两份甜点盒,手臂搂花,拆开信封。
  里头是两张纸,头一张为茶水所污,笔墨洇透纸背,生出朵朵墨花,有揉皱又被人摊开铺平的痕迹。
  字迹潦草,泼湿又晾干,在辨别得出与模糊的边界。韩临勉强只能认得出几个简单的字,全文于他更像个解谜游戏。不过第二张纸上誊写出了谜底,韩临对照几个字,见不是胡写,便看了下去。
  信先是枯燥地剖析一副药方,详述各味药材的药性、功效、用量,韩临看不懂,直接跳到总结,就见大意写虽是副求子的阴寒方子,会致男子绝嗣,但各味药材用量拿捏得准,本无害处。话锋一转,又写病患中过寒冰蛊,骨上残有寒毒,这便是变数。
  看到此处,好似当年那只冰蚕蛊又在体内蠕动,韩临浑身凉透。
  山茶的气味在巷中蔓延开,头脑发昏,胃里绞紧,韩临眼前黑一阵白一阵,颤着手拆开甜点抓来吃。入嘴极端的甜腻,他也没吐,吃了一块又一块,在耳鸣声中回过神,信纸在手中捏紧,几乎被冷汗浸透。
  韩临嚼着糖霜,继续往下看。
  寥寥几句提到药剂最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有寒毒变数,年富力强时阳盛,压得住这阴寒,可病患几年前丢掉大半条命,身体大不如前,于是寒毒反复。随后便是一番教训晚辈的话,许是此时言辞激动打翻茶盏,才造就这样一张废稿。
  盯着边角几个没被茶水泼污的字,韩临终于认出徐永修的字迹,他曾拿着徐大夫的药方去抓药。当年任谁都找不到病引,唯独上官阙请来的徐永修做到了对症下药。
  韩临缓缓蹲下去。
  一时吃了太甜的东西,胃里受不了,满喉满嘴的甜腻滋味,韩临额头抵住墙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