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
公子六月 更新:2025-12-04 13:58 字数:3187
刚做完这些门帘就被人粗暴地一把扯开了,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者身着暗赭色总管服制圆领袍,白面,无须,略肥。
这人甫一进屋,就像有脏东西入了眼,神情无比嫌弃,视线先在屋内上下左右逡巡一圈最后在孟书渺身上落定,抬手随意一挥,“皇后娘娘传召,烦请五公主随奴婢去凤仪宫走一遭。”
这白面太监孟书渺以前远远见过,是凤仪宫的掌事大太监。
他话落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高壮内监出列上前,强硬地将孟书渺与巽娘她们三人隔开来。
孟书渺僵硬地站在那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太快了,来的太快了。
“五公主快些请罢,若误了娘娘的大事,可是担待不起!”
这大太监的嗓音高亢又尖利,刺得孟书渺耳膜生疼,站在她身后那两个高壮的内监立时就粗鲁地退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朝前差点摔倒,被迫往屋外走去。
根本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巽娘和杏芽、春山下意识想跟上前来,却被那万总管带来的人粗暴阻拦推回去,孟书渺被推搡着往外,仓皇间她只来得及回了个头,被推出门前最后一眼便是巽娘苍白无血色的脸。
***
凤仪宫。
紫檀架上那栖鎏金凤凰宫灯,凤羽顶烛鸟喙嵌珠,烛火加上夜明珠温润的光泽,映照得偌大殿室暖黄明亮。殿里应是烧着了地龙火道,暖意如春,又有金狻猊兽香炉顶香雾丝缕,静谧之间沉香暗浮。
一道楠木金丝雕花的朱漆殿门仿佛将屋外那朔风凛凛的腊月寒冬仿佛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孟书渺垂首跪在厚重的绒地衣上,边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正虎视眈眈。
四下一片静然。
她垂头视线随地毯一路延伸出去,满地都是缂丝盘金捻线织就的缠枝牡丹。再往前,轻盈透光的浮花暗纹绛纱帐用金帐钩撩开,往里就是凤仪宫寝殿的内配殿了。
内配殿被一扇象牙白玉雕山水画屏风遮挡,屏风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端庄谨肃像假人的女使,而屏风后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孟书渺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在这里跪了多久了,说是皇后娘娘尚在小憩中,要她在此静候。
她借着袖子遮掩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膝盖,即便地毯厚重,膝盖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了,她竭力控制着想要摇晃的身体。
屋子里不光烧了地龙,还摆了好几只炭盆,银丝炭烧红在静谧的殿中发出哔剥的声响,偌大的空间这般热意也委实过了,即便来时只一身单薄袄子,这会儿孟书渺还是赶紧后背起了一层热汗。
孟书渺看地毯上那一朵朵大牡丹重影越来越多了,耳中嗡鸣一阵盖过一阵。
干闷的燥热之火从四肢百骸汇聚在胸口处,不停地向上游蹿蔓延上她的大脑。
踏马的,踏马的,踏马的,踏马的!
她不想跪了,她真的不想再跪了!!
孟书渺呼吸急促,抬眼紧盯内殿的那扇屏风,咬牙想用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撑着站起来,她不管了,她要过去一脚踹翻那扇屏风!
吱昂——
沉重的殿门从外被推开,凛冽却清爽的寒意立时形成气流贯入,激得孟书渺即将被燥意吞没的理智再度清晰起来,她微微晃了晃脑袋。
“公主万安。”
有宫人问安的声音,很快殿门被合上,寒气再度被隔绝在外,紧接着是外氅脱去时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然后便是一阵馥郁香气萦绕上来,孟书渺皱皱鼻子,一袭累珠叠纱金丝绣花边茜裙裙摆便映入了她低垂的眼帘,垂在身旁的手里还攥了一卷书册,孟书渺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见,觉得莫名眼熟,偷偷斜一眼细看。
哦,那是她的《喜羊羊与灰太狼拍案惊奇》嘛!
华丽翩跹的裙摆围着孟书渺绕了一个圈,一只鞋头缀着珍珠的云锦缎绣履从裙摆底下伸出来,十分随意地在孟书渺的腰侧踢了踢,头顶也被卷成筒的书册敲了几下。
孟书渺闭了闭眼,指甲掐着掌心,继续跪着不动。
头顶少女一声轻慢的笑,声音娇如莺啼,自上而下像垃圾一样稀里哗啦倒入孟书渺耳中:“呵,往日倒不曾注意过,你这病痨鬼打眼细瞧着倒也颇有两分清秀姿色,病得久了,扭捏着惺惺作态去做那矫揉造作楚楚可怜之姿,亦能勾得人。”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北鞑那些个蛮子野蛮如未开化的牲兽,你这般弱柳扶风的,定是稀罕,想必是极欢喜的。”
“北鞑”二字勾动了孟书渺的神经,倏地抬头看向六公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六公主被这样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盯着,没由来有种要被吸魂摄魄的荒诞心滞感,反应过来顿时恼怒呵斥:“你这罪妇生的肮脏东西,谁允许你这般看本公主的?”
说着抬高了腿便要朝孟书渺胸口的位置狠狠踹来。
孟书渺听着那“北鞑”二字,那种被逼上绝路的恨让她破罐子破摔直接抬手反抗了,但因跪得浑身僵硬,反应到底还是慢了些,伸手一挥正好抓住了六公主踹过来的脚,却让这一脚就踹在了她胳膊上,于是她干脆顺势就朝后仰倒躺了下来。
而六公主没想到面前的人会有反抗,见人抓住自己的脚要往后倒去,她急忙使力把脚拔回来,却没站稳,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定睛一看,鞋尖上那颗硕大的闪亮的珍珠已经不见了。
孟书渺手里攥着那颗被她薅下来的珠子,躺在地上浑身都放松下来,身下的地毯又厚又软,只感觉自己从痛苦中被释放陷入了云朵里,然后松了手,将珠子随手往边上一丢。
“啊!你这贱东西岂敢!”六公主大概是从没碰到过敢和她这么干的,气坏了,那悦耳的娇莺声变得尖锐。
她被旁边的嬷嬷从地上搀扶起来,指着孟书渺气急道:“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玩意儿,凤仪宫岂容你这般放肆,你们俩个,给我打!今日就替母后好好教教她规矩!”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朝内殿屏风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一瞬后低头应了声是,便朝孟书渺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个威仪的女声,“好了宝安,都住手吧。”
孟书渺躺在那里,还不忘把跪折着的两条腿也伸直了,呈一个大字形。
心想,啊,挺好的,屏风后面的死人终于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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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孙皇后的长相不算顶顶好,却是一副端庄大气、国泰民安的福相。
脸如银盘,天庭饱满,远山眉、悬胆鼻,一双杏眼优雅含笑,肤色白皙红润如雪中映桃粉,身段略丰腴。
身着一袭绯罗撒金绣彩凤宫装袖衫,因着刚休憩起身的缘故一头乌黑缎发只用一根凤簪闲适地挽了一个髻,款步从屏风后出来,气度雍容,使人见之便觉着一国之母便该是如此长相,应是四十龄,观之却也不过三十许。
“母后!”
六公主一见着孙皇后出来,便换了一副撒娇的小儿女姿态,跺了跺脚乳燕般轻巧快步过去投入了孙皇后的怀抱,声音娇憨告状道:“母后您瞧,她抓我鞋履,害我跌跤,鞋子都被抓坏了,居然敢在凤仪宫里耍起了横,莫不是真拿自己当公主看了?”
作为亲女,六公主其实与孙皇后长得并不像,她更肖父,甚至可以说皇帝那么多子女中长得最像皇帝的了。
孙皇后宠溺地轻拍一下六公主的头,又摸摸她的手:“偏生外头胡闹一遭,浑身的寒气,且先盥汤温湿了手,别过了凉干燥皲裂才是。”
孙皇后说着,便有宫人自觉端上来两个盆。
六公主噘噘嘴,挽起袖子将双手浸入第一个盆中,面上带起了嫌腻:“这乳膻味当真是难闻得紧!如今花房的那起子奴才这差当得是越发糊弄了事,送来的这些花瓣俱是些打蔫儿的,颜色不正,花香气儿越发淡了,牛乳的腥膻味是越发盖不住了。”
说着,她嫩葱搬的手指轻轻一撩,水声带起几片花瓣捻在指尖,似是撒娇抱怨道:“每每盥洗这味儿总是散不去,我便不乐意,母后却总偏爱用这牛乳催我洗漱……”
孙皇后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目慈爱,“好了,如今天寒干冷,再不好生养护,仔细糙了肌肤,知你不喜,这不还备了清水梳洗。江南新贡的玉兰膏已到,梳洗完后抹上玉兰膏便能散了膻味,至于花房那头,倒也不必太过苛责,时冬这天儿确实冷过往年,暖房的花也更不好养活,改明儿着人多拨些例炭过去便是,炭火旺了,花儿便开好了,想起自然也能馥郁更甚。”
彼时孟书渺已经被那俩嬷嬷从地上拎了起来,这些对话清晰的进了她的耳朵。
听得春山曾提过,后宫之中都言贵妃受宠骄矜,皇后却最是温贤良德,统领后宫,体恤宫人,很是受人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