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
公子六月 更新:2025-12-04 14:02 字数:3240
孟书渺把呼吸放到最轻,视线向左偏移,输液架上吊挂的输液袋,药水在滴管里正一滴一滴有规律地滴落,连着长长的输液管一直往下。
观察到这里,她才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在睡过去之前最后记忆里看到的都是现代的场景,睡醒了之后还是现代的场景,不管是不是她死后幻想的画面,是不是至少应该说明她不会再穿回古代去了?
“哎老孟……在动了!是不是醒了?你看是不是醒了?”
“啊?醒了?!我看看我看看……”
忽有人压低了嗓子交谈的声音不其然钻进了孟书渺的耳朵,让她整个人僵住了。
这两道声音,有点陌生,因为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了;又很熟悉,因为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深藏在记忆深处,从不曾忘记过。
爸妈……
是爸妈吗?爸爸妈妈……
孟书渺张嘴就想喊,却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她当时在果园里情绪实在太过激动了,跟个疯子一样又是哭又是笑的,还扯着嗓子嗷嗷地叫,直到力竭昏睡过去,又因为睡了不知道多久的缘故,没喝过水,喉咙干涩到快要冒烟了,所以根本说不出正常的话来,只能发出几声嗬嗬的声响。
心下焦急,于是她开始挣扎着想要起身,万分急切地想要爬起来看个究竟。
“哎哎哎!别动别动,针……乖乖,别动……回血了,别动啊渺渺!”
一双大手伸了过来,一只摁在孟书渺的肩膀上,一只摸着她的额头,手掌宽厚又温暖,额头上覆着的熟悉体温让她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抬眼呆呆地看着出上方的人脸,胡子拉碴的应该好几天没刮了。
孟东见女儿一双杏眼睁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便没由来的一阵眼眶泛热,他勉强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额头,弯腰又凑近了一些,摩挲着她扎着吊针的左手手背,低声安慰道:“渺渺你别动昂,挂着针呢,回血了就不好了,再忍一忍,就剩最后一点了,很快就吊完了。”
孟书渺静静地盯着爸爸看,然后就感觉到自己躺着的这张病床右侧边有微微向下凹陷的感觉,同时带来一股最熟悉的气息,她缓缓向另一侧转过头去——
是妈妈啊!
是她的妈妈啊!
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已经在心底积蓄了很久很久的委屈和思念统统化作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也说不出话来,她就抿紧了唇嘴巴向下瘪着,看着自己的妈妈发出“吚吚呜呜”的呜咽声,如同小兽寻求母兽的安抚和庇护。
林文君没有丈夫那样坚强的心态,她在女儿昏睡期间已经哭过一回了,现在看着这样脆弱委屈的女儿,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她不敢去想,在失踪的这半年时间里,她的女儿到底吃了怎样的苦受了怎样的委屈。
见母亲也哭了,孟书渺便吃力地抻起脖子,伸手想要去拉她的衣角。
这边孟东见女儿一副非要起来的架势,便把手插进她后脖颈的位置,小心翼翼托着她肩膀后背塞了个枕头进去,然后去床尾把病床摇了起来。
坐起来了以后,行动方便了很多,孟书渺死死拽着自己母亲的衣角,哭声却变大了许多。
而林文君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满是泪光的双眼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打量下去。其实方才女儿睡着的时候她已经来回看过好几遍了,但还是觉得没有看仔细,以至于女儿还有什么其他受委屈的地方是没能发现的。
一遍抚摸下来掌心濡湿,都是女儿的眼泪。
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林文君一把抱住女儿,将她紧紧地搂进自己的怀里,像女儿小时候无数次抱她一样。
孟书渺紧紧依偎在妈妈怀中,这熟悉的、温暖的、柔软的、思念了无数遍的怀抱。
“呜呜呜呜……”哭声逐渐变大,孟书渺发现自己好像勉强可以说话了,但只能发出几个单一音节,于是渐渐的——
“呜呜呜……妈,呜呜呜……妈……”
“呜呜……妈妈——”
“妈——妈妈——”
“妈——妈——”
“妈!”
到后面孟书渺甚至连哭泣都顾不上了,只用干哑的嗓子一遍遍喊,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没有思考,脑中是空白的,只是凭着本能叫着妈妈。
有人说叫“妈妈”是人类刻在dna基因中的生物本能,是尚在母亲腹中包裹着羊水时就已经学会的一个词汇,人类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出于本能地把喊“妈妈”当做保护自己最后的盔甲。
在那个十年里,孟书渺也曾无数次偷偷地喊过妈妈,但只有此刻,她终于再一次得到了妈妈的回应。
孟书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感觉好像怎么都叫不够。
林文君就流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应着,“妈在,别怕啊,妈妈在”。
不厌其烦。
如果这真的只是她摔下悬崖临死时的一场幻梦,那最后死在妈妈怀里也不错,孟书渺这样想。
孟东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女俩,抬手抹了抹眼角。
回来了就好,不管怎样,只要回来了就好。
小小的单人病房,父母亲与他们的孩子团聚后的哭声通过没关严实的病房门缝隙悄悄漏了出去。
病房外,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靠着墙,站在走廊窗外夕阳投射进来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他低着头,静静听着里面细碎的哭声,像是受尽了天大的委屈之后只能无助地一遍遍喊妈妈。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顿了顿,又把烟放了回去,继续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有护士端着药从他身边经过,奇怪地瞥男人一眼,目光中隐隐带着警惕,这人已经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地站了快一个小时,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病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微的响动,孟东从病房里出来朝护士台的方向走去,女儿醒过来了他想请医生再帮忙看一看,注意力都在前方的护士站上,因此并没有发现反方向站在病房边的年轻男人。
男人盯着孟东的背影看了小片刻后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入阴影里,夕阳的光斜透在医院的走廊上,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最后这个身影拐弯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孟书洲提着几大袋子打包好的饭食推门进病房的时候,孟书渺的点滴已经吊完了拔了针,林文君绞了块热毛巾正给她小心翼翼地擦脸上的泪痕,眼睛都哭肿了,孟东坐在另一边拿着一杯温水正小口小口地喂着她喝。
“啊,醒了呀!那正好,吃饭吧,睡了这么久了,早该饿了吧。”
孟书洲见到妹妹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开心,他把吃的都放在桌上,然后凑到床边也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孟书渺,担忧道:“怎么刚醒来就哭成这样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爸,医生有来看过吗?”
孟东给喂完了水,起身去拆晚饭的打包袋,他一边拆一边回答儿子:“刚刚来看过了,又检查了一下,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说法,身体检查没有问题,烧已经退了,休息休息,要出院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只是一哭成这样,看人都呆呆的,医生也说不上来只说建议我们去大医院再检查检查,可以去心理科室看一看,哎……”
孟书洲看着这个一声不响只努力睁着肿起的眼睛怔怔与他对视的妹妹,她眼睛里还闪着没有哭干的泪光,便莫名一阵心酸,他轻拍一下她的头,充满期待,试探着问道:“渺渺,认得我是谁吗?”
孟书渺愣愣点头,张了几次嘴才勉强发出了点嘶哑含糊的声音:“哥……”
见状,孟书洲在心底狠狠松了口气,还好,至少没有那什么狗血的失忆,应该也没傻。
他转头和孟东说话:“这里医疗条件有限,等回去了再去大医院做一个全套的全身检查,我有朋友认识几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到时候我来安排联系一下。”
孟书洲回想起两天前接到妹妹找到的消息以后,他带着母亲一刻都不敢耽搁直奔贵省,他父亲当时还在m甸,一时之间买不到的机票,急的直给他打电话,让孟书洲想办法给搞一张能最快回国的机票,这不现在行李箱都还在病房的角落里扔着。
孟书洲和母亲是最先赶到医院的,到了以后,负责这事的警察告诉他们,妹妹是在牂牁镇一个山脚下的果园里被发现的,据说当时她情绪很激动又哭又笑最后昏了过去,把果园主人老夫妻俩吓个半死,以为是个女疯子,报了警,被警察送到了医院。
然后就被很快认出来这是半年前轰动整个镇子重金悬赏找人的那个龙脊山失踪女孩。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人还在昏睡中,医生给做了检查,说是没发现什么问题,看不到新伤旧疤,没有外伤和内伤,妇科检查也做了,也没看出问题。没有变瘦,更不存在什么饿肚子营养不良的情况。
甚至连身上穿的衣服孟书洲都认得,就是失踪时穿的那一身,连头发都是那个长度,一如半年前人还没有失踪时一样,唯一一点就是不知道穿着短在那露天的果园待了到底多久,有点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