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阙雪 第54节
作者:
芍药与鹿 更新:2025-12-04 14:06 字数:5266
孙绍浦一点一点拖着残躯,用那适才他每摇头一次,那个男人就会用一把无比锋利的尖刀划向他的小腿爬向那把太师椅。适才他就如一块案板上的鱼肉,被那人面带着笑意,一刀一刀的挥过。
孙绍浦呜咽着用一双仅剩的眼抬头看向褚夜宁,正欲一手摸向他的锦靴。
九曲再一旁恨恨地踢了他一脚,冷道:“拿开你的脏手!孙贼,当年老松的弟弟因惊了t你的马,你就将他用滚烫的热水浇个彻底,这还不算,还要将他带到那荒郊野外,活生生埋了!”说到此处,九曲再次用力踹了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窝:“孙贼,你可知当年他还是个孩子!”
孙绍浦只觉一瞬巨痛袭来,登时“啊”地一声,可在喉咙处发出的声音却声如蚊呐。
褚夜宁嘴角漾起一丝弧度,却是冷眼看着他,走近他,而后淡淡地道:“孙大伴,本侯且再问你一句,你被何人所害?”
钟题背着手立在一侧见状拿起几上的茶杯泼了他一身热茶。孙绍浦明白过来,这是让他用那茶水写字。
孙绍浦看着面前的男人那慑人的目光,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忙伸出一指沾着地面的水渍写下秦字那半边,还未带写完,那适才踹在他心口窝的人就再猛踹了他一脚,随后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忙收回了手,连连磕头求饶。
褚夜宁轻挑了眉头,随后一声冷笑接过九曲手中的长剑,直抵向了他那另一只完好的眼睛。
孙绍浦吓得大惊失色,忙将身子向后仰了仰。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褚夜宁问。
孙绍浦定睛看着他。
褚夜宁姿态散漫地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拿起几上一盏热茶饮了一口:“因为啊!你还有用!”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孙绍浦:“可若有一日本侯认为你没用了呢?”
褚夜宁又问起九曲:“今日小厨房里做了什么菜?”
九曲立时会意:“阮姑姑做了烧鸭。”他嘿嘿一笑,面相甚是憨厚,竟与似才那副凶狠的模样判若两人。
“侯爷,那烧鸭做的极好。阮姑姑将它清理的甚是干净,属下还在一旁帮打着下手,把那鸭子大卸八块,一刀一刀”
孙绍浦一面听着一面惶恐,立时就要发出一声沉闷无声的尖叫。却还未待他开口,九曲便一个冷眼扫过,厉声道:“闭上你的狗嘴!”
密牢石阶上忽而响起一阵锁链声,紧接着有人将门从外向里打了开来。松阳走下石阶,辑礼道:“侯爷,是三叔奶奶来府了。”
褚夜宁嘴角抽了抽,似有一些无奈,随后起了身便朝外走去,再不看那孙绍浦一眼。
九曲说:“侯爷,可要在用刑?”
褚夜宁嘴角牵起一丝弧度,大步向牢房外走去,语调散漫地道:“先架着吧。记得上些药,好生伺候着。别有一日误吓了我家姑娘。”
九曲不由张大了嘴巴。密牢的大门轻轻地再次闭合,九曲忙问钟题:“老钟,方才侯爷再说啥子?”
钟题依旧背着手站在原地,却哈哈大笑起来。
梵荫堂内,三叔奶奶葛氏由着侯府下人搀扶着入了座。她十八那年嫁进褚家,成了褚家三子的新婚妻,却又眼看着夫君随太祖皇帝征伐天下,战死在大雪纷飞时。
她这一生无子无女,夫君早去,伴随她的只有先皇赐下的一座府邸与满身的荣耀与她的一品诰命。这些年过着过着,也就将靖宁侯府的小泼猴儿当成了自己的小孙子。
葛氏饮下一口茶,微微叹了叹。远远地见那小泼猴儿带着笑意走了过来。
“三叔奶奶怎么来了?怎么不与孙儿说一声,好派了人去接你。”褚夜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葛氏故意板着面,将她的鸠杖朝着地面敲了一声:“无事就不能登你的宝殿啦?你那侯府的马车老身叮了当啷,走这一路上不知要引了多少人注意,老身可不敢坐。”她盯着褚夜宁看了半晌,又道:“听说圣上许了你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怎么今日不在内当值啊?”
褚夜宁懒洋洋地坐在葛氏身侧的另一张太师椅上,这两张椅子还是那日葛氏走后他现寻了府中下人添置的。
他一手握拳抵着腮将肘节搁在花几上,轻描淡写地道:“点个卯罢了,又无事发生。”他又一手随意地玩起腰间的小香毬,嗤笑一声:“那帮王八羔子,有甚好跟他们玩的。”
葛氏再是长叹一声:“这般行事圣人又该如何看啊?”
褚夜宁笑道:“三叔奶奶,你可是第一天识得您这个不着调的小孙子啊?”
葛氏语重心长地道:“你这个泼猴儿,老身还不了解你?我家小孙子啊最是感性的一个人。”不过话说回来今日叔奶奶来这儿还真有一事。”她用眼一扫四周,却不再言了。
褚夜宁知意,挥了挥手,本是随侍在梵荫堂内的众人皆退了出去。
葛氏这才道:“夜宁啊!你也不小了,这离京十载,叔奶奶我日日惦着。你可有冻着啊?今日可吃了饭?又可有人给你浆洗衣裳啊?身边可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啊?这回了京来,又有官职在身,营生有了,便要好好想想,寻个可知冷知热的姑娘家,两人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啊!”
褚夜宁静静地听着,这时忽然笑了起来,敢情今日这三叔奶奶是来为他说起婚事来了。
那边葛氏听他未回应,且笑了起来,眉头不禁微微皱起。再一声鸠杖落地:“没大没小!三叔奶奶今日就是来问您,你可有钟意的姑娘,或是老身已经在府中给你这个小泼猴儿选了几个样貌端庄品性极佳的姑娘。这以后成了亲可不能再这般胡闹了。”
褚夜宁低笑一声:“孙儿劳三叔奶奶挂念,但夜宁已心有所属。”
“今后岁月,夜宁只想与她共度余生。”
“只是那姑娘心悦不心悦我,就不晓得了。”
第64章 定情簪
葛氏一双苍面上,此时眼神极其明亮,她略一思忖,想起了那日在侯府中看见的姑娘。忙问:“可是罗义芳的小孙女?”
褚夜宁再是一笑,嘴角漾起一丝弧度,正要答话,梵荫堂外忽然响起一声温凉如水的声音:“四哥可是在书房?”
紧接着是松阳的答音:“褚家三叔奶奶来府了,现下侯爷与她老人家都在梵荫堂里。姑娘随属下前来便是。”
偌大的侯府自打十年前靖宁小侯爷流放边关后遣散了许多仆从,直到今年春日里小侯爷归经京也未曾再增添新人。松阳一边引着秦惟熙向前走,一边暗想,前些时日侯爷特地交代下来,若是罗家有人来此无需通禀。
九曲正双手抱怀,倚在檐下的墙壁上打着瞌睡,听见有姑娘家的声音登时一个激灵,两眼睁开。
秦惟熙有些疑惑,她今日来此并没有提前知会靖宁侯府,松阳却直接将她往书房里引。她看着面前的九曲扬了扬眉,问松阳:“不需要通禀一声?”
本是在太师椅上大剌剌而座,姿态闲散的褚夜宁霍地起了身,而后再向已然走到檐下的秦惟熙身后一扫,眸中倏忽泛起一股冷意,他问:“雀舌呢?”
她与奉画一人提了一食盒,二人将手中所提的盒子放至花几上,秦惟熙朝着面前的葛氏行了一晚辈礼。
葛氏得笑容更甚,忙回头问褚夜宁:“就是这个小姑娘?”
褚夜宁只笑未语,葛氏忙一手向鬓边抚去又觉不妥,再伸向了袖间,褪下一翡翠手镯,笑呵呵地招呼过秦惟熙:“老身今日出来得急,实在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见面礼。就这翡翠手镯亦略显寒酸了。恐怕善明兄与蓁阿姊会不高兴了。”
善明是罗家祖父的字,阿蓁这是罗家祖母幼年时期的小字。秦惟熙听在耳里觉得很是亲切,褚夜宁再旁忽而一笑:“这不是三叔奶奶的传家宝?”
葛氏闻言瞪了他一眼:“怎么?瞧不上老身的玉镯?”
褚夜宁道:“叔奶奶送玉镯,孙儿高兴还来不及。”他又看向秦惟熙:“只不过想起当年母亲亦曾为我留下一物,还是当年父亲送母亲的定情簪。小七妹,要不趁今日也一并给你罢。算是四哥与你的那十年过往中迟来的生辰礼。”他又很快道:“即是叔奶奶给的,便收着吧。”
见此,秦惟熙亦不再推脱,忙上前去接了那玉镯。并道:“多谢叔奶奶。”
葛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问一问她身在江南的老祖母,忽而余光一瞥见身旁的小猴孙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于此,她再留在这便是不妥了,也随之放下了心来。
她忙起了身,秦惟熙见状忙上前去搀扶。褚夜宁道:“叔奶奶要走?”
葛氏故作板了脸,冷“哼”了一声:“不走老身留在这儿碍眼?适才的那些话叔奶奶收回罢。”又转头轻轻拍了t拍秦惟熙搭在她一臂的素手:“代老身向你那祖母问好。”
秦惟熙忙让奉画取过适才放在花几上的食盒,笑道:“是晚辈随意做的吃食。叔奶奶若是喜欢带走便是。”
她知道葛氏其人,也知道当年随太祖皇帝四处征战不幸战死沙场的七位褚氏叔祖父。当年母亲还在时常会去看望这个孤寡的老人家。
奉画取了盖子,葛氏见是苏州船点与酥油鲍螺,再是呵呵地笑。那船点为江南著名小吃,糯米粉里包裹着许多甜甜的馅,还是夫君在世时托人给她稍回了一盒,后来夫君战死了,她便再也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葛氏不由一声轻叹,再回头瞧见那小猴孙望眼欲穿的模样,哈哈一笑,道:“老身若是今日吃了这点心,恐怕有人今晚要睡不着喽!”随后她拄着鸠杖,示意秦惟熙留步,踱步而去。
秦惟熙眨眨眼,看向远处伫立的褚夜宁,褚夜宁笑了笑:“我去送送叔奶奶。等我。”
她点点头,正要寻了椅子入座,奉画忽而在她身旁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肘。她回眸,见奉画耳根一片红晕。
“小姐,您看……”奉画声音极低,她循着奉画的目光看过去,那日受伤来靖宁侯府后走的匆忙也并未来这侯府的正屋里。适才因褚家的三叔奶奶在此,她也并未过多细瞧。只见正堂中央除了她面前的这两把太师椅,两侧竟摆着一张罗汉床与一张贵妃榻,而墙壁四周皆装裱悬挂着一身红衫在舞剑的少年。
秦惟熙嘴角抽了抽。身侧的奉画忽然又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这时褚夜宁折返回来,奉画忙止住了笑音躲到了秦惟熙的身后。褚夜宁进了堂屋后,看见主仆二人的神情,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却不知为何面色骤然一沉:“雀舌呢?”
秦惟熙想起在街市上遇见雀舌,雀舌讲明的来意,笑道:“我在街市上遇见了雀舌,正好她与久宝熟悉,我托了她去送一些孩童的玩物。”她又指着那两食盒:“礼尚往来。以大恩回小礼,四哥勿计较。”
褚夜宁闻言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他吩咐过雀舌,若无事便先不必要出现。
他微微地皱着眉头:“出了什么事?”
秦惟熙也不隐瞒,简短利落地道:“小事,碰见了李垂榕。四哥,如今我身份不同,她若是在罗府恐怕会给你招惹许多麻烦。”说罢,她再指了指案上的食盒:“趁鲜吃。”
褚夜宁看着她忽闪忽闪的明眸笑了笑,再未提雀舌一事,而后打开食盒见里面装的点心,眉头不觉间微微皱起,问她:“你何时会做这些东西了?”
秦惟熙道:“在江南无事便学一学。”
褚夜宁回头看向她:“不需要。”
年少时,她与京城里的世家姑娘相比,女红庖厨样样不精通。琴棋书画吗说不上精通,但也算还好。
“你不需要会做这些。”他再道:“可要见见孙大伴?”
秦惟熙想了想,点点头。她留奉画歇在花厅,褚夜宁又吩咐府中仅有的一个厨娘与她上了吃食。
他看似随意地提起那两食盒,带着秦惟熙从梵荫堂内出来,又渐渐放慢了步伐落后她一步,再吩咐檐下静候的松阳与九曲道:“去密牢。”
松阳忙应“是。”九曲却一阵狐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一路上二人沉默无言,待快走到密牢时,褚夜宁忽然道:“昨夜下雨了。”
秦惟熙听这冷不丁的一句一头雾水,褚夜宁却未在开口。密牢内潮湿昏暗,只有几火把照明。松阳将并未落锁的门推开,褚夜宁本是落后她一步行走,此刻却忽然先一步走了进去,一脚迈下了石阶,并自然而然地如那般同泛霞光湖后伸出了手。
他道:“越往里走越是昏暗,握紧我。”
秦惟熙一手搭过,倏忽充斥着周身,再吸进鼻间的血腥味,让她大脑一瞬空白。她想起了那夜的那个噩梦,哥哥的面上、嘴上、牙齿上都是血。
本是贴在褚夜宁掌心的一只温热的素手忽而猛地一顿,而后抬眸再见她浑身微微一颤,他随之毫不犹豫地紧握住。
秦惟熙抬眸望向在褚夜宁的身后那昏暗的尽头,那日褚夜宁说起孙大伴其人很是顽抗,即使被人毒哑了嗓子又瞎了一只眼,如今卧雪阁事还未明,将父亲害死的贼人而今对她来说还无过多的头绪。她又收回了已然迈下石阶的一脚,而后摇了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那好。我们有的是机会。”褚夜宁道。
这时他身后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从那片暗光里远远地走上来一人。秦惟熙抬头去看,是一个很是健壮,年月五旬,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
她不由一怔:“钟叔!”那一只手也倏忽从褚夜宁的掌心里滑出,随即提裙飞奔向了那壮汉。
钟叔一愣,倒是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般清脆的女儿声了。
他疾步上前走出了那片暗影,松阳随之把牢房再大敞开,天光乍现,也让两人各自看清了相貌。钟题用一副看小女儿般的双目,且蕴含着泪光,看向面前而今已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蓦地回忆当年受老侯爷所托,在秦府教导定国公世子剑术的那些日子。
钟题欣慰地笑笑:“我老了,姑娘一晃都这么大了,看看,就是上街碰见小女儿家亦要被我吓哭。谁家的小姑娘还能这般甜甜的唤我一声钟叔啊?自是国公爷的小女儿啦!”
秦惟熙眼含泪光,笑道:“您是刚直不阿的美鬓公!”
钟题不由一阵感慨,两个苦命的孩子啊!
身后的松阳一副很是诧异的目光,再看九曲此刻已然张大了嘴巴,吞吐道:“国公爷……国公爷的小女儿?”
“秦家?”
钟题背着手哈哈一笑,与褚夜宁对视了一眼:“如假包换!”
“啊!”九曲摸了摸后脑勺,在秦惟熙的面前来回踱步,想起那日在镜云寺中的一幕,再到卧雪阁后的遇刺,再到后来郑御史送来的一篮花盖蟹,这个彼时被他认成罗詹事令妹的姑娘还特意与她和雀舌留了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