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阙雪 第59节
作者:芍药与鹿      更新:2025-12-04 14:06      字数:5275
  从此后她有心比起,之后更是有意无意开始效仿起了当年秦惟熙的一颦一笑。可无论是幼年还是长大成人他们的小圈子,她是无论如何纵然多般努力也融不进去的。
  褚、秦、罗、三大从龙之功的世家,可她梁家伴今帝左右,父亲为今帝肝脑涂地,又哪一点比他们所差分毫?
  可现在她有些看不透了。
  真真假假,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思及此,她忙寻了宫娥带她去宫中可更衣的地方。待往事历历在目,内心风平浪静许久后她将耳边垂悬的那副碧玺耳珰收进了随身的荷包中,才去御花园寻了公主。
  姜元馥淡淡地道:“你起来吧。”
  梁禧双唇轻颤,再抬眸面上一片煞白:“公主殿下,得知此耳珰为秦家女之物,臣女日日所梦家中次兄。当年蓬莱小顶次兄被贼人残杀于此,难保不是秦家留有后人为之泄愤。秦家于梁家有滔天之恨,可怜臣女次兄英年早逝,家中父母早生华发。而公主殿下您当年不惜自己的金枝玉叶身,求得秦家女生,可她真的能领情吗?”
  她将头垂下,将那内有耳铛的荷包再送前了一分:“当年这副碧玺耳珰本应是公主殿下您的不是吗?”
  姜元馥闻言霍地起身。
  本是闻音起舞的数名宫娥,此刻觉园内气氛异常,公主的随侍紫姝面色也是极其不好,纷纷识趣退了下去。
  她再道:“这些年臣女陪公主您前往霞光顶,看公主您临摹先帝生前所留的字帖,臣女每每都痛心入骨。当年所有人都说老定国公薄情寡义,暮年与老靖宁侯生了嫌隙,带累先帝也郁郁……”
  梁禧话音未落,秦惟熙倏忽抄起酒杯朝着她扬了过去。
  酒水洒了满面,一颗一颗的水珠顺着她的鬓间流淌下来,梁禧猝不及防间瞪大了眼睛去看她,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秦惟熙冷眼看着她,心中只觉可笑。
  在秦家全族百余口人性命面前,在七万惨死的秦家军面前,梁禧实在是太过渺小。可她在苗氏面前说过,她从不是什么圣人,有仇报仇有冤伸冤,她也并非不会秋后算账。
  然,秦惟熙却轻飘飘一句:“后宫重地,胡言乱语!”而后她扫向被梁禧紧握在掌心的那所谓的耳珰。
  她回忆起那日梁朗的加冠礼,那明晃晃垂悬于梁禧耳垂上摇曳的一对耳珰。
  当年先皇在位,由扶桑国进到宫廷的一对奇特的碧玺宝石耳环。先皇便当即送予了先皇后。
  那一对碧玺耳珰却是有些寓意的,一只为金镶,一只为镶金,却二为一。
  当年赵皇后言那只未镶了金由女子及笄之礼时佩戴,那只镶金的由女子成婚时佩戴,寓意女子从少女到女子时完整一生。
  奇特在那副宝石耳珰碰撞到一起时,在阳光的折射下竟会形成一道五彩斑斓的光晕。
  如此奇特华贵之物,当年受尽名门世家女子艳羡与觊觎,可这物件在一国之后手中,无人敢盼也唯有羡。最后几经辗转,却在秦氏老国公病逝后的月余,送到了秦蘅之女秦惟熙的手中。
  一朝帝王恩宠,皇权富贵。却也一朝大厦将倾,一木难扶。
  秦家被抄时,这对当年流传在世家世家之女受尽艳羡与觊觎的碧玺耳珰也随之消失。
  姜元馥起了身,冷声道:“梁禧,你失心疯了不成?”
  梁禧讶然抬头。
  难道她理解错了不成?
  秦惟熙也相继起了身,在姜元馥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禧:“这荷包颜色……梁姑娘,以你月貌花容如何能配得上这俗物?今日园内女子哪个不是出自簪缨人家,园外的那些男人又哪个不是世家王孙子弟。拿我大夏一国公主身患腿疾一事谈资论调,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她在垂眸看向她手中的荷包:笑道:“荷包素为随身携带之物,你这个节骨眼尚献宝,是临时起意还是故意为之?”
  在场的众世家女有聪慧之人,当即便听出了秦惟熙口中的弦外之音。
  这是明晃晃的在说梁家姑娘空有皮囊,虚有其表,说白了讲就是绣花枕头。
  相比御花园内的“勾心斗角”,真正的修罗场却在东宫。
  众文武百官觐见太子完毕,便开始年年如是献歌献舞,美酒佳肴。众臣恭维奉承,各自揣了八百个心眼。
  园外那一片清池后,平安隐在一颗大树后,听见御花园内的动静不禁眉头一皱,很快便蹑手蹑脚离去。
  他疾步奔于东宫寻到了陶青筠,一脸急切:“褚表哥在哪儿?褚表哥在哪儿?”却无人注意到他一改往日的迟缓,此刻说起话来异常流利。
  他今日入宫在皇后娘娘那里见到了褚表哥,褚表哥可是托付了他重大要事的。可现下这些人里,他抬头一扫过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唯有陶表哥、罗表哥和正看着一笔匣发怔的太子殿下,是他平日相熟的。
  陶青筠酒过三旬,被平安牵扯的也当即清醒:“怎么了?找他作甚?什么时候你们这么要好了!”
  平安当即一手扯住他的衣袖,一手捂住鼻子:“你,跟我来!”
  东宫内歌舞升平,把酒言欢,平安声如蚊蚋。陶青筠伸长了脖子去听:“你说什么!”
  平安一张小脸急得发红,跺了跺脚,大喊道:“有人在欺负……姐姐与小星。”平安这次卯足了劲,也让坐在不远处随兄赴宴的梁朗及看着一只笔匣正发怔的姜元珺听个正着。
  陶青筠不由一愣,平安左顾右盼却不见褚夜宁,当即选择出了庭园。
  树冠浓密的一颗老槐树上,褚夜宁正一手枕着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闭着眼,大剌剌地躺在那枝出的树干上。
  平安绕着庭园找了两圈三圈,急得满头大汗。还是褚夜宁听见了他的气喘声睁开了眼,见是平安,他当即扔掉口中的狗尾草,面色一凝道:“我在这儿!怎么了?”
  而姜元珺与陶青筠及梁朗也很快接踵而至。罗聆适才忽见太子离席,本欲随侧。却被众臣绊住了脚,姜元珺抛下一句:“去去就来。”眨眼便没了踪迹。
  平安喘息未定,还未开口t,众人便见给褚夜宁当即下了树,疾走如飞的拔腿就向东宫外跑去。
  留下平安在原地揉揉眼,问陶青筠:“褚表哥呢?”
  而园内,当年有与秦家姑嫂,朱若与秦惟熙交好的女子立时起了身开口道:“今日在宫外梁姑娘不是带着这对碧玺耳环?还着了一身鹅黄轻罗。臣女记得,当年秦姑娘素来喜欢一身鹅黄。”
  那本是与李垂榕交好的永泰郡主姜容,忽然开口道:“那又如何?谁保准今日无人撞衣?”她看向秦惟熙:“别人穿不得,这罗家姑娘就能穿得?”
  今日来到御花园却一直未作声的裴青忽然站起身走了出来,笑道:“这衣裳撞得巧,衣裳撞得妙啊!”
  赵姝含此刻也起了身冷冷看着姜容道:“小星她二人自幼交好,情同姐妹,如何要你来质疑!要不要我即刻去霞光顶请了姑祖母来评评理啊?”
  想起身在霞光顶吃斋年佛的皇太后,只要一个眼神就可让满朝文武肃然。
  众人顿时哑然。
  靖王世子之女又如何,再尊贵能有身在霞光顶的皇太后尊贵?何况这赵姝含是皇太后的母家人。
  但往日素来恬静的赵姝含却显然未想就此打住,她朝着姜元馥行过一礼,再道:“秦家姑娘已逝多年,这十年间是是非非却从未断绝,当年是她也好,还是小星也好,有谁人可逃得过这非议?难道功臣之后皆是错,倘若先皇还在世,看见此情此景,你们不会感到羞愧?”
  她一扫园内众人:“女子只限于这片天地,整日争风吃醋,无非是从一座宅门走到另一座宅门,碌碌无为一生!”
  第71章 梅瓶陷
  姜元馥双唇轻颤:“表姐。”随即她冷眼看向那适才口无遮拦得右都御史的女儿与此刻跪伏在地,一言未发的梁禧:“你们给本宫退下!”
  那边秦惟熙起了身正要离席。她实则懒得也没有精力去对付这些人。
  正此时游廊处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有宦官慌张跑来,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头上的乌纱帽也滚落在地。
  他磕磕巴巴地道:“公主殿下。”
  姜元馥目光中一瞬狐疑,而后用眼神示意紫姝,紫姝忙会意朝着那宦官走去,低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那宦官府扶稳了乌纱帽,将头紧紧贴在地面,颤抖着道:“公主殿下,是浮碧亭内所摆放的先帝爷最喜爱的青花纹梅瓶。奴才给坤宁宫送夏菊盆摘的那功夫,回来便见梅瓶碎了。这浮碧亭是入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他说到此处声音一低:“所以奴才斗胆来问问是不是哪位入宫的姑娘不小心碰碎了。奴才扰了公主殿下,奴才罪该万死!”
  姜元馥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一手拿起案上的酒盏猛摔落在地。
  “你这个狗奴才,是想毁了本宫的生辰宴不成?那梅瓶毁了你便去母后那里,去问去找,究竟是何人摔了那梅瓶,与本宫何干?”
  她一改往日脾性,冷眼看着那垂着头的内宦,道:“还是你们根本没将本宫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姜元馥话刚落,园内哗啦啦一群服侍的宫娥与内宦皆垂着头跪了下去。
  姜容却在这时站到人群中间,先朝着姜元馥行了礼,而后一指秦惟熙,道:“公主殿下,臣女今日入宫后先随母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那里请安。随后娘娘带着家母等人去别处赏荷,臣女在经过御花园的路上,便在那浮碧亭的后身碰见了罗昭星。臣女当时见她神色不对却未多想。现在想来一定是她做的,是她不小心摔碎了先皇的梅瓶!”
  而梁禧此时也抬起头开口道:“公主殿下,亦由臣女作证,臣女入宫后先去了公主的殿中寻您,得知您不在那儿,臣女便独自一人来到了御花园。经过那浮碧亭时正巧看见罗家姑娘在里面慌慌张张离去。”
  姜元馥忽而再一记刀锋扫过:“你说你去寻我?”
  梁禧猛然一心惊,许久道:“是。”
  而秦惟熙也未料到梁禧竟在这里等着自己,她在心内兀自冷笑了一声,而后绕过众人走向顾容与她面对面。
  二人咫尺之距,她看着姜容的眼睛,淡淡道:“不是我,我不会。”
  有姜容所言在先,且有梁禧的第一指认,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秦惟熙会据理力争,可她却轻飘飘一句,面上泰然自若的神情,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回应了此事。
  姜容暗自咬牙,正此时梁禧的侍女不知适才隐在何处走了出来,垂着头低声道:“婢子看见了。婢子在浮碧亭外等我家小姐,看见有人便躲了起来,谁想是罗家姑娘。婢子看见她对着那梅瓶黯然神伤,而后一手将它摔落。”
  赵姝含立时走向人群道:“胡说,你满口胡言!你身为家府侍女是如何进的宫?”她看向梁禧:“难道你不知道宫中宴会,我等不可带贴身侍女。”
  梁禧抿了抿唇,立时反驳:“昔年臣女大病一场,仍进宫来看望因为秦家姑娘求情患上腿疾的公主,因此公主便特赐臣女可带侍女入宫随侍的待遇。待臣女却并未让家中侍女进入御花园。有何不妥?”
  秦惟熙看着梁禧笑了笑,梁禧却不知她在笑什么。
  而秦惟熙今日的确是经过过浮碧亭,她受召入坤宁,经过那里竟见到了那许多未曾见到的黄釉梅瓶。
  那是祖父最后一次进宫,她幼年的记忆太过杂碎。只记得是祖父牵着她的小手站在浮碧亭外。先皇朝着祖父笑:“乐瑾快来,你与我一同将这梅瓶放在那石案上。”
  祖父笑:“你拿的起雁翎刀,拉的起弓弦,如何就拿不起这梅瓶了。”
  先皇搓着手,故作懊恼:“哎呦,我说一句,你有一百一句等着我。你同我放便是了。”
  她站在那里稍作停留,便朝着坤宁宫的方向缓缓走去。
  这时,秦惟禧忽而一扫向梁家的侍女与适才指认她的顾容,似笑非笑道:“你们都说看见了我打翻梅瓶,那可又看见我与梁家姑娘的争执呢?”
  今日她原是先去了坤宁宫向陶皇后请安,却在经过浮碧亭再欲离去时看见了梁禧。梁禧却忽而上前,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罗昭星,听闻那日太子殿下留宿罗家,翌日竟红着眼上了朝,可是……可是因为你?”
  秦惟熙看着她的一身鹅黄轻落,并不想与她有多过交谈,淡淡道:“松手。”她转身,本欲就此离去,梁禧却恍若未闻,牢牢抓住她的手臂不放,而后梁禧忽然苦笑一声,道:“罗昭星,你可知家父与我说若是入不得东宫,那便做太子良娣也行。但罗昭星,我梁禧并不甘屈人一等。”
  秦惟熙闻言倏忽顿足,转过身冷冷看着她,目露毫未遮掩的讥讽:“你这是……既要又要?三心二意?难道说你心悦我阿兄的事令尊还不知吗?但梁禧,若你想入罗家,先从我的尸身踏过去。”
  梁禧闻罢,蓦地松开那束缚住秦惟熙的双手,随后抿了抿唇朝贞蕙的殿宇走去。
  此时御花园气氛凝重,山雨欲来,今日来参宴得众世家贵女皆再无一人敢抬起头来。而后梁禧忽听得秦惟熙道:“梁家的,你但凡换个东西我都要考虑一下。可是先皇……”她说到此处,便到此为止。
  “梁姑娘,不要将这些小伎俩,勾心斗角用在我身上。我没空应付你。”话毕,秦惟熙看向一直未作声的姜元馥,她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眸中却并未见笑意,道:“阿馥,回京后的每一次赴宴我都是因昔年情谊,以后这种宴会我想我不必再参加了。小蓬莱、霞光顶,或者说任何一个地方,哪里我们都可以再见面。”
  姜元馥张张嘴,而后脸色铁青地看向梁禧:“今日是本宫的生辰宴!”
  梁禧忽而所觉大脑一片混沌,见秦惟熙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与适才在浮碧亭里的谈话,以及她在公主的殿宇所见的种种,她又忽而鬼使神差的上前一步,再道:“公主,她藐视天家!倘若不是她,那便让她同我一起去皇后娘娘那里评评理!当年秦家谋逆案,罗昭星远去江南,背井离乡。你怎知她是不是这些年怨恨陛下与皇后娘娘。公主殿下,那梅瓶是先帝最喜欢的宝物。”说着就来抓秦惟熙。
  评t理?怎么什么事都要评理。
  余光一瞥,却见那姜容站在人群中阴恻恻地在朝着她笑。
  秦惟熙心内冷笑一声。出门没看黄历,尽是魑魅魍魉。而后她目光中泛着冷意看向梁禧,对她道:“我让你松手。”
  赵姝含立时就要挡在梁禧身前,护住秦惟熙。
  “我不松又如何!犟骨头!”梁禧道。
  裴青忽然上前,冷声道:“我看你才像犟骨头!”说着使劲了浑身的力气,就要将梁禧此时牢牢缚在秦惟熙一臂上的双手一掌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