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阙雪 第62节
作者:芍药与鹿      更新:2025-12-04 14:06      字数:4560
  乡村静谧安宁,风吹过都是青草香的味道,她眯着眼一脸惬意,心中却想着此处在十年前本应是一片荒草地,而今竟凭空多了一家简易茶寮,且那售茶老伯看上去与褚夜宁相识许久。
  所以这老伯应是褚夜宁的人。早在十年前他远赴边关前,便已将京中的一切事宜谋划安顿好。
  褚夜宁见她杯中已空,再默默为她再续上一盏茶。
  秦惟熙低声道:“四哥,你有没有觉得中宫那位陶皇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褚夜宁一扬眉:“怎么说?”
  她睁开眼睛道:“她掌管后宫,御花园但凡有一点动静她便会即刻知晓。所以身为坤宁宫的掌事宫女清湃很快便闻讯而来。可适才那御花园里的动静闹得并不小,我瞧着她似乎在看着我们闹。”
  褚夜宁闻言笑了笑却未作声。
  少顷他啜了一口茶:“秦洛,人有多面。良善的皮囊下也不一定就不是腐烂的心肠。”
  不远处九曲与松阳御马而来。
  下马、辑礼,丝毫未曾避开秦惟熙,九曲一脸的严肃,禀道:“侯爷,是梁胥,昨日他私下去了靖王府见了靖王儿子。”
  “属下一直尾随梁胥,见他出了靖王府去水云楼要了许多酒菜,而后接连换了三辆马车去了茱萸巷见了一人。那茱萸巷为先帝收留贫民特督建的巷子,梁胥此人素来是个攀附结交富贵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再茱萸巷?只不过属下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未靠近。”
  “后来属下发现了陶公子主仆二人,他主仆二人使计将屋里的人引了出来,是靖王儿子的外室子。”
  三哥?
  秦惟熙在旁闻言一怔。
  褚夜宁忽而勾起嘴角一笑:“有意思,继续盯着。”
  松阳禀道:“是那卧雪阁,属下见今日方三爷亲自出了府采买了许多货物,属下施了银钱与城中小乞丐撞到了他们的马车,发现掉下来的竟是大量的香烛。”
  “香烛?”褚夜宁似有些诧异。
  九曲疑道:“他们要那么多的香烛做什么?”
  秦惟熙闻言手中握盏的力道一紧。褚夜宁很快察觉,见她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而后听她道:“当年我在江南寻过一游医,他给我看过一些他这些年所记下的游录,他曾游历途遇过一大户豪强人家,平素惯是欺压百姓的大恶霸,那豪强失手打死了村中百姓,自己也痴疯不似常人。过路的道士为他们做了法事,只说是那被他失手的百姓戾气太重,魂魄久不愿归去,日日缠着他。后来那户人家便赁了房屋搬去别处,门前、院中、乃至屋舍都不分白天黑日接连点满了香烛,昼夜不得歇。”
  “游医在游录中所记,这大宅门里腌臜事见得多了,血腥气身上洗掉了,可心里却过不去那一关。久而久之,便有人受不住心里产生了问题,需要由神灵来安慰庇佑。”
  秦惟熙想起她初入江南时的种种,日夜对着父母、哥哥的牌位泣不成声,那房中昼夜点燃的香烛……
  她勉强笑了笑:“再有一种便是祭祀先祖,或是亲近亡故之人。”
  九曲道:“所以这方三爷许是平日里杀戮甚多,起初见怪不怪,久而久之心里为此产生了问题,需要这神灵来庇佑?这可与属下所查探的街坊所说方三爷为人心善不符啊!”九曲默然半晌,忽而目露讥讽:“难不成那香烛是为了祭奠当年那些烧死的怜人?”
  怜人……
  秦惟熙沉吟片刻,高健死后阿兄曾谈起过姜元珺派人潜进了卧雪阁,说起多年前戏馆失火烧死了几个怜人。
  褚夜宁忽然低笑一声,朝她看来:“小七妹,这怜人的事你怎么看?”
  秦惟熙揣摩片刻,这事儿她当时便有所怀疑:“那怜人每次都是待大幕敞开,第一个出场,恐是在隐藏着一些事,或是怕看客看出。”
  褚夜宁再勾唇一笑:“小七妹果然聪慧。”
  九曲张了张嘴:“侯爷,什么意思?”
  “那第一个出场的就是当日高健在卧雪阁外看见与李牟见面的瘸腿人。”
  九曲瞪大了眼睛:“……那些怜人不是烧死了?”
  松阳狠狠敲了他的脑壳:“呆瓜,金蝉脱壳懂不懂。”
  九曲斜睨他一眼,哼道:“我懂了,我懂了。这西北的天也将我的脑袋吹糊涂了。”
  松阳忽而在旁自说自话:“也有一种可能,这方三爷或是他身后的人在祭拜某个人。若当初那怜人用以金蝉脱壳,或许是一直在用方三爷的身份作掩盖行事,隐在方三爷的身后,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褚夜宁与秦惟熙一同望向帝京城的方向,异口同声道:“亦或者内廷、外廷、诏狱、东厂。”
  亦或者,这富贵迷人眼的帝京城内人人皆有可能。
  松阳与九曲目露惊骇。
  联想到诏狱与东厂,褚夜宁想起那日高健所说的话,既是个瘸腿小生,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褚夜宁:“去查一查十年前至今这些地方可有瘸腿之人,年龄暂控在十三四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秦惟熙道:“不,不单要查这瘸腿人,他也许会为了他的腿疾心中窘迫努力隐去此事,扮作常人。也许说不定从前所遇名医将他腿疾治好。还要查一查十年前京中医馆可有人按着日子来的去买药,或者成衣铺、布庄有没有京中男子特意定制过衣裳。他若因自己身患腿疾难堪,也许会特意做长了衣衫去遮掩他的跛行。”
  秦惟熙笑:“要知道京中成衣铺子多是女子会去的地方,男子素来不讲究这些。若是京中达官贵人也有府中家丁侍女去为他料理此事,或是成衣铺子派人入府。”
  松阳与九曲立时道:“姑娘所言极是。”
  秦惟熙道:“我也只是猜测。”她起身朝二位福了福身。
  二人忙避让。
  她笑道:“为褚伯父也为秦家奔波,二位兄长理应受我一礼。”
  二人闻言忙抬眼去看褚夜宁。
  褚夜宁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中带着毫不吝啬的笑意。他对二人道:“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二人忙应声退下,松阳这时又返回道:“侯爷,您今日出宫后安平巷的一户百姓在侯府外徘徊,门子不知何人属下正好出府,那百姓手里带着一物,说是当年侯爷您这一走便耽搁了许多年未曾上门,如今要亲自上门感谢当年老侯爷的救济。”
  褚夜宁听罢微微颔首,松阳再而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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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竹马们要与小青梅开始携手破局啦![狗头叼玫瑰]
  第75章 情愫生
  秦惟熙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茅草屋外只剩下她二人。回想起他们适才说到的内廷与东厂,内廷t除了今帝还有后宫众人,还有众多的太监与宫女,秦惟熙倏忽想起了那每每让她浑身不自在的陈桂贻。
  她看向褚夜宁,斟酌着道:“四哥,你可知现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桂贻?”
  那个很快能从宫中杂役太监逐步爬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及东厂提督一职,接替了孙绍浦之位的陈桂贻。
  又是陈桂贻!
  褚夜宁闻言眉毛一挑。
  张老伯从茅草屋中走出,手里端着一盘蜜饯,哈哈笑道:“小世子只知上战杀敌护我一方将士,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看来有些事还是要有个姑娘家在方便的多。”他锐利的目光中此刻透出一种和善:“这是老夫特腌制的蜜饯,小姑娘快尝尝。”
  秦惟熙忙起身谢过:“多谢老伯,晚辈才疏学浅,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罢了。”而后将蜜饯拾起一块放入口中。
  褚夜宁在旁笑道:“味道可行?”
  秦惟熙咀嚼的动作一停,这蜜饯的味道,她少时在褚府吃到过。
  她忙看向张老伯:“老伯你是褚家人?”
  张老伯抚须哈哈大笑:“老夫为褚家军中人,当年也为大将军麾下的老伙夫。昔年大将军就爱吃老夫腌得这一口蜜饯。可当年这蜜饯还未腌制好,大将军就带着我等出征了。”
  秦惟熙目露惊讶:“老伯?”
  张老伯再是哈哈笑:“小姑娘是乐瑾与佩珍的孙女?难怪有一瞬老夫以为见到了乐瑾。”
  秦惟熙倏地起了身:“老伯识得家祖?”
  张老伯点头:“当年老夫随你祖父祖母一同征战过。”
  秦惟熙道:“那张老伯为何在这里?”
  一旁的褚夜宁朝她笑了笑。
  张老伯闻言爽朗一笑,随后解下了自己身覆的粗布披风,粗布衣下一只空荡荡的袖子立时现在她眼前。
  张老伯道:“出门在外要拿得起弓,也要拔得出弑敌刀。老夫早在十年前上不得战场了。”他再摇了摇头,轻轻一叹:“当年小世子没了半条命无论如何都要赶回京城,那个时候城内满是硝烟屠戮。小世子为救李牟险些命丧在边关,老夫因救小世子也失了这一条臂。”
  他说到此处目露寒光:“小世子当年想着让老夫回到家乡安度晚年,在那为老夫买了良田与宅院、仆从。或是想留在京中,便在侯府安度晚年也好。可老夫当年只知道上战场杀敌,没什么大作为,所以没什么人识得老夫。抉择后不如留在京城,开了一家茶寮,有我一条老命在外盯着,让当年那些人面兽心的做局者一一现了原型。可这一等便是十年,而今那李贼也死了。”
  秦惟熙想起那日在秦家府邸褚夜宁对他所说的一切。当年他竟不顾一切,即使当时已惊闻褚家伯父惨死黄土坡在前,他还是要救回身陷水深火热中的父亲与母亲、哥哥,还有身在江南亦同他一般疾驰向京师的她。
  所以当年她倘若早一点去信西北,是不是心中的那颗重石也会早一点落定为安。她又重新坐了下去,看着褚夜宁,而后许久才朝着他道:“四哥,你傻不傻?”
  张老伯忽然悄声而退。
  褚夜宁扬眉一笑:“现如今还是要想个办法让邬云开现身才行。”
  秦惟熙想着木童当年在秦家的种种过往:“我想办法试一试。”
  褚夜宁正想再为她再续上一盏凉茶,却迟疑片刻:“外面风大,去屋子里避避风。那姚子竹现下在张伯这里,出宫前我已知会雀舌让老陶他们想办法来此处。”
  她很快明白过来:“四哥是想问一问那铁券?”
  褚夜宁已起了身,将桌上的两盏茶端起走向屋子:“秦洛,快来。”
  秦惟熙闻言横眉倒竖:“你不许再……”然,那人在眼前已无了踪迹。
  茅草屋内非常简洁,秦惟熙刚入了座,便听得他笑道:“我去瞧一瞧,给你寻些小桃干。”再一挑眉:“你不是最喜欢喝茶放些小桃干的吗?”
  秦惟熙眨眨眼:“……四哥,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
  褚夜宁低笑一声,施施然而去。她却顿觉浑身突如其来的异常燥热。再一扫屋内,见小案上放的一把竹扇,忙疾步去取了来,一手轻轻的挥动着。片刻,又觉不妥,倘若他回来看见这一幕,今日照往日的天气凉爽许多,并不需要竹扇送风。
  想到此,她便起身放回竹扇,再去屋后瞧一瞧,却忽然听得屋舍后一声惨叫,那声音不用细听便知是姚子竹的,她猛地起了身,方迈出一步便觉心头猛烈一痛,一阵惊悸。她一手捂住胸口,双腿下意识地朝后方的竹榻倒去。
  而正一脚迈进屋子的褚夜宁见此一幕,也疾步走过下意识地想扶住她,却在她已失去重心倒下去的那一刻,被她胡乱拽住了自己的衣衫前襟,二人双双倒在了竹榻上。
  “四哥!”秦惟熙一声惊呼。
  褚夜宁已一手垫在她的后脑,一手撑在了竹榻上,整个人如腾空状,将她整个人笼在了怀中。
  鼻中呼出的温热,熟悉的淡淡蜜桔香,朗目上扑闪的一双长睫毛。
  四目相对,褚夜宁喉间一滚动。再看秦惟熙当即红了面。而后她借着手中的力道,霍地起了身,不觉间一头撞向了他的下颚。
  褚夜宁这次依旧躲闪不及,而后下颚很快感到一阵疼痛。
  他抚着下颚,缓缓道:“秦惟熙!”
  张老伯适时轻咳一声进了屋子,秦惟熙干笑了两声,忙躲到了张老伯身后。
  张老伯哈哈一笑,看着这两个自幼失怙,同命相怜的孩子,不由心生怜悯。他的目光中尽是慈和:“老夫去做几盘清淡小菜,吃过饭你们便能早些回城。”
  话音刚落,三人便听屋舍外想起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片刻,只见陶青筠一身束腰青衣,风度翩翩,一手撩袍迈进了屋子。姜元珺则一身月白锦衣,金冠高束乌发,面上带着淡淡地笑意进了屋子。二人朝着张老伯行礼问安,张老伯连连笑着点头却连忙侧过了身避让。
  陶青筠似察觉出屋内方才的气氛,勾唇笑了笑,说:“阿聆没来,他说倘若我们都来实在太过扎眼,他还是时刻在前头做盾,在后方坐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