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阙雪 第68节
作者:
芍药与鹿 更新:2025-12-04 14:06 字数:5090
马车内,秦惟熙正拿过布条将拢在一起的发绕了几圈,身侧的褚夜宁忽而一手多过,狡黠道:“小七妹,这有个现成的帮手你还不用?”
秦惟熙抬眸看他:“你会束发?我自己来。”
然而褚夜宁却不由分说地起了身与她坐在一处,她正欲开口,他却扳过了她的身子,示意她背对向自己,温声道:“别动。”
“这会儿怎么就与我见外了?欸,你让我多在这美梦里待会行不行?”一面为她扎着发,一面看着她的背影笑,随后将那布条在她发现打了个结。
秦惟熙随在他的身边看不见他的神态,但能听出他话语中隐隐拖长的腔调。
她忽而回身,朝他一点点贴近,四目相对:“不然呢?”
褚夜宁再勾唇一笑,拿他那一双神情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摸也摸过了,抱也抱过了。四哥要想你讨个负责,可行?”
秦惟熙:“……”
四辆外观相同完全看不出任何去别的马车渐渐驶离了小巷,那戏馆的领头人见已马车已走远带着许多杂役追了出来,有人不禁暗自咂舌一番:“大人,这……这马车怎么都长一个样?这靖宁侯爷,大人,莫非就是前些时日那来戏馆听戏的蔡贵主酒后口中说的人?您瞧瞧他那张脸多骇人……我们可还要追?”
领头人见此两眼一眯:“哪废那么多话!追,多派些人!看看他们去了哪儿。”
松阳驱使着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转,另有雀舌、宋子今、九曲配合,几人开始打起了迷魂阵,直到一炷香的时间松阳才将马车停在了茱萸巷外不远,一个不起眼的巷子尾。
秦惟熙下了马车只觉晕头转向,这让她想起了那日在镜云寺中那令她天旋地转地一举。褚夜宁在侧扶着她,一张俊容上的剑眉微微皱了起来:“如何了?”
秦惟熙摆了摆手:“无事。”她一指向那老翁的住所:“快去,正事要紧。”
褚夜宁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松阳,松阳知意跳上了墙头,将那反锁的木门很快从里面打了开。秦惟熙一手扶在车壁上,以为他与松阳已先一步进了屋子。倏忽却有一张大手伸了过来,抚上了她的头顶,竟似按摩起穴位来。
秦惟熙很是诧异,精神渐渐放松,问他:“四哥,你背着我们学医了吗?”但身后的人却未回答她,紧接着她却听到一声低笑。许久他才问:“好些没有?”
秦惟熙点点头:“倒是好多了。”
一扇漆色斑驳的老木门内却是种满了青菜与五颜六色的花儿。而小院内也甚是干净,打理的井井有条,看得出是一个平日里做事很是精心的人在侍弄。但适才出现在卧雪阁内的那醉酒老翁又明明与这园子内的一切不符。
老翁依旧抱着玉葫芦倒在了一片花丛中,似已醉得不省人事。褚夜宁见状折了一颗小草蹲下了身在那老翁的鼻间微微晃了晃。
老翁为此皱了皱鼻子,随后一声阿嚏睁开了眼。
老翁猛地摇摇晃晃起了身,看着他的那片花丛连连叹息:“啊……我的花,我的花啊!”说话间,又醉醺醺地打了一个酒嗝,恍若没看见几人般哈哈一笑欲走进屋子:“一口酒,一口肉……人生在世,真真快哉!”
褚夜宁在后幽幽一声:“老头,别装了。”
那醉酒老翁依旧恍若未闻朝屋子里走,又听得身后人再一声:“我那府中有上好的香雪酒,饮上一口,大梦三日。”
老翁闻言猛地一顿足,随后回过头,此刻才似看见三人般,醉醺醺地道:“哪来的小姑娘,小公子啊!”
秦惟熙上前一步将他扶到花丛边的藤椅上,老翁呵呵道:“小姑娘,有酒吗?”
秦惟熙看着老翁笑道:“老伯,一坛酒换一个故事。”
褚夜宁闻言一笑,亦上前道:“小老头,我们找上来呢可不是给你添麻烦的!只是适才在戏馆听见你唤了一声方三爷,是想问问你与这方三爷很熟吗?”
老翁迷离的一双沧眼倏忽一闪,转瞬却又恢复了那酒态,呢喃道:“三爷,三爷是谁?”
褚夜宁再一扫身后的茱萸巷与这片小天地,笑道:“小老头,看样子您是被赶出来的?”他又抬眼看向那醉酒老翁:“只是不知您是当年那茶商的故交呢,还是在那间茶馆做过事的人了!”
老翁闻言一双清明厉眼扫过,很快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第83章 清河巷
那本是双眼迷离的醉酒老翁此刻又哪里还有大醉的模样,他犹豫了片刻,问:“你们是何人?”
褚夜宁看似随意地再一步上前,此刻却是将秦惟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笑道:“我们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让卧雪阁从这个世上……消失!”
老翁眼中悲恸一瞬,目光带着些许哀伤,却久久不语。
秦惟熙见此与褚夜宁对视了一眼,作势便欲往门外走,她道:“老伯,那戏馆的人恐怕没有一个良善人,我们今日是冒着危险来的。若是您不想说,您就当我们没来过,我们也没见过您吧。”她说到此处轻轻一叹。
那t边松阳已走了院子去牵马,那老翁忽然道:“今日在看台上老叟瞧见你们了。”他用一满是裂痕粗糙的手撑在窗檐上,声音里透着一缕无奈:“那茶馆的老板是老叟的恩人,当时老叟来京投奔亲眷,却闻亲眷早已离世。回家的路上又所遇一伙强盗,老叟当时身无分文,正逢老茶商被牙人所骗,四处奔走于官府等地。”
“他见我一身整洁布衣,却盯着路边的肉包子看,留心看了两眼。后来得知老叟的遭遇,便将我安置在了茶馆,正巧那个时候恩人与那偷奸耍滑的牙人,两人的官司也打完了。老茶商开起了茶馆。但没过几日恩人却一夜蹊跷病故,老叟也直到那时这才得知恩人还有一个义子。”
老翁说到此处,神情悲恸:“当时不知为何,恩人的后事处理的异常快。老叟觉得蹊跷,明明恩人再将茶馆收回时,还要去江南收购茶叶,还想着若是今年生意好,便将他们这几个打杂的工钱涨一涨。但那义子却告知我们这些在茶馆里做事的人他父亲是被活活气死的。”
老翁明亮的目光逐渐黯淡了下来:“后来,老叟便见那茶馆很快变成了戏馆,有一日竟见得他与一身着官服的人在恩人原来的住所外交谈。老叟觉得恩人的死很是蹊跷,但当时除老叟以外那些打杂的人都领了丰厚的工钱走了,老叟无法,只能在卧雪阁开张后在戏馆外大闹了一场,也因此遭到了他们的毒打,后来老叟便开始装疯卖傻,等待时机……”
秦惟熙与褚夜宁一直在默默地听着,在听见这老翁说起身着官服的人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惟熙开口道:“老伯,那身着官服的人您可有看清是何样式,或是相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老翁看着见面这个举止间很是温婉,正用一双明眸瞧着自己的小姑娘,他和蔼地笑了笑:“当时已是深夜,老叟本想再去那戏馆前探个究竟,那人背对着老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当时他头戴了一顶帽儿,从马车上下来踩着一人的背,另有几人弯着腰去扶,看样子很是贵气逼人。”
那便是身在高位之人。
褚夜宁这时忽然开口道:“若是在让您见见此人的背影你能认得出来吗?”
老翁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见得。老叟当时的注意力都在那义子身上。”
秦惟熙问:“那义子可是如今经营那间戏馆的方三爷?”
老翁点点头:“当时就是他出面以义子身份买下了那间茶馆。”
“所以在这之前您从未见过他?那老茶商也未与您提过?”
老翁摇摇头:“从未。”
二人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此时已心领神会。这方三爷也许并不是那老茶商的义子。
褚夜宁若有所思一番,命松阳将那藤椅搬到老翁面前,让老翁坐下。
“小老头,你可还记得十年前那间戏馆发生了一场大火。”
老翁茫然一瞬,随后陷入了回忆中,许久道:“……当时似乎烧死了几个怜人。”
褚夜宁却话锋一转,看着那被老翁适才在花丛中摔落在地的酒葫芦:“这方三爷可是经常来给您送酒?”
老翁闻言双眼一眯,哼道:“他那是在跟踪我。前些年过上十天半个月便派了人来送酒,后来渐渐的就不来了,许是认为老叟已对他没了威胁。他不来送,老叟只好去要!”
“不过当年那戏馆失了一场大火,那方三爷有近两个月都无暇来派人跟踪老叟。”老翁沉思片刻:“当时倒是有一个叫白笙的怜人被烧得很是凄惨,当日听闻卧雪阁出事,老叟打着醉酒的幌子去看过,听闻街坊说那怜人被烧得面目全非。”
“那怜人似乎很受看客追捧,那戏馆也因此冷清了一阵子。后来还是又来了一个不逊白笙唤……”老翁想了想:“唤马怜人的。老夫有一夜明着去向方三爷讨酒,暗里想跟踪方三爷。却见方三爷去了那马怜人的住所,后来方三爷离去,那马怜人竟在无一人的大街上唱起了戏,好不诡异。”
秦惟熙看似一脸平静地问:“老伯,你可见过那白笙。”
老翁点点头:“只见过一面,按理说老叟不会对一个怜人多加关注。而是那怜人竟是个跛脚的。”
跛脚的……
二人登时知意,这白笙就是高健当日在卧雪阁外看见与李牟见面的那个人。
老翁又兀自说了起来:“只不过现在很少有人提起白笙了,现如今都说起这会唱戏的马怜人。这马怜人生得极其好,常常男扮女装。但每日只唱那一曲,不到夜晚便会归家。老叟本是想借着要酒的名义,再去探一探恩人当夜病故而亡的蹊跷之处,想着多接触接触这义子方三爷,那日正巧看见这马怜人被一个王孙子弟调戏,方三爷还给他安排了护卫。”
马怜人……
二人一瞬想起了今日在卧雪阁台上唱戏的怜人,而大堂的看客无一不是看得如痴如醉,连连叫好。
二人异口同声道:“走!”
秦惟熙朝那老翁行了一礼,满目的清明,嘴角带着笑意道:“老伯,多谢您。您的恩人在天有灵知晓您多年还在惦念此事,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老翁摆摆手,步履蹒跚的向屋子里走去,背对着二人叹息道:“老叟也知晓这么多了。小后生,小姑娘,多保重。”
九曲与雀舌子今将卧雪阁的尾巴甩掉后,相继弃马车赶往了茱萸巷,九曲上前道:“侯爷,打探的人已有消息,药馆、成衣铺、布庄,我们的人都去了。只在布庄铺打探到了消息,那布庄掌柜的说前些年每过换季便有人去定几身衣裳,后来近两年便不曾去过了。”
“可知去向?”
九曲摇头:“那人每次都是深夜去取,比他人多出三倍重金,只隔着一扇门换取衣物。不过掌柜的说有一日他留心看了一眼,并不是瘸腿的。”
褚夜宁忽而勾唇一笑:“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回头朝秦惟熙一笑:“小七妹,看样子此局关乎甚多人啊!”
松阳去问过那老翁马怜人如今的住所,又去牵来马匹。褚夜宁道:“去清河巷。”
三人一起拱手称是,九曲不禁讶道:“好家伙,那可是富人住的巷子。”
褚夜宁招呼过雀舌:“去罗府给罗阿兄送个口信。”
雀舌领命而去,秦惟熙闻言眉眼弯弯,笑了笑。
子今走近秦惟熙,心知今日来此一定是当年的事有眉目了,她紧紧握住秦惟熙的手:“姑娘,子今一定会保护好你。”
秦惟熙笑道:“子今,首先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褚夜宁已翻身上马,秦惟熙见面前余下四匹骏马,正欲与子今同骑,褚夜宁却一手伸了过来,这一次也并未将她略显霸道地拦腰抱上,而是问:“秦洛,信不信四哥?”
秦惟熙朝着马背上的人看去,那张不再如少年时青涩的面,笑道:“我信。”
“好,那四哥就带着你将这帝京城翻个个!”他一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而后一臂轻轻一揽,将她带上了马,六人借着夜色御马疾驰而去。
此时已至掌灯时分,天色暗了下来,几人在城中清河巷头停了下来,放眼看去,可见得那隐在巷中,一座很是气派的宅院。
几人刚刚跃上屋檐,子今便一手抚向腰间九曲来时带来的佩剑,而九曲与松阳则在一旁眺望远处,目露警惕。
身后忽而想起一阵细微地响动,九曲一瞬目露精光,正要持匕朝那人脖子抹去,却见是雀舌返了回来,而身后还跟着陶青筠与此时应在东宫的一国储君——姜元珺。
几人行礼,褚夜宁回身瞥过一眼,只笑不语。
秦惟熙道:“三哥,五哥,你们怎么来了?”
姜元珺闻言低声道:“我们从来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危险一起上,正好在罗府听闻此事,阿兄要来,我与表哥将他按在了府里。”
陶青筠嘿嘿低笑了一声:“阿聆是做大事的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让他出面。”说话间,他将身后背得小包袱绕到前面,轻轻地打了开:“这时候该用上我了吧。”
秦惟熙轻声道:“三哥,你带了什么?”
姜元珺闻言也回头去看,他们出来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竟带了一个小包袱。
褚夜宁也回头去看他。
陶青筠笑道:“我那宝贝千里眼被。”他低声招呼松阳:“快接着。”
秦惟熙又指向包袱里一巴掌大的小布袋:“那又是什么?”
陶青筠笑意更甚:“幻影散!可以迷惑敌人的,遇见危险你只t要说有毒,你看他们退避三舍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看着几人纷纷向他投来的目光,清了清嗓,讪笑道:“这就是石灰粉,行了吧。”
陶青筠再往院中眺望,见园中小桥流水,应有尽有,建得倒入苏式园林一般。暗自腹诽一声,这小贼,真会过日子。
正此时,松阳轻声道:“侯爷,有发现。”
几人闻声放眼望去,只见漆黑如墨的方宅内,接连两间屋舍有了光亮。
雀舌道:“是后灶房。”
不多时,灶房内几厨娘装扮的中年仆妇走了出来,皆是臂上挎着食盒,一手拿着燃烧的焚香,站在空地,对着宅院四周连连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