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阙雪 第73节
作者:芍药与鹿      更新:2025-12-04 14:06      字数:5293
  “是!”九曲领命欲退,又听得身后人再道:“不必传信于碧潭了。江南静好岁月,失而复得不容易,让他们好好过活吧。你去寻老钟,让他寻个适宜的人前去邕州。”
  秦惟熙回眸去望,她看不见内室的情形,但她知道这开口言语之人那话语里的深沉。碧潭、阿夏。他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和和美美,再也不分离。
  出了书房,她正不知要去向何处,璞娘便带着奉画入了侯府,见到完完全全的她,忙拍着胸脯道:“哦呦,可吓死老奴了。小姐一夜未归,奴一夜未敢阖眼,直到公子差罗远来说小姐没事,奴才安心睡下。这小侯爷现下可无事了?”
  “董郎中已给他上了药,宫中御医也来瞧过。”秦惟熙浅浅地笑了笑,微微俯下了身方便让璞娘看个仔细,想起那时刻追随她的大狼狗,她又问:“骤风呢?”
  璞娘笑眯眯地:“吃好喝好现下睡着呢。只是昨夜在听雨轩围着小姐的床榻团团转。”
  奉画也红了双眼摸摸她的手,又围着她转了一圈,而后嘟哝道:“小姐真是,何不带上奴婢。”
  秦t惟熙看着她笑:“小奉画……”
  奉画连忙阻拦道:“停停停,我知了。”她故作一脸严肃地道:“小姐您是想说,奉画,这件事你亦要答应我。”
  奉画有板有眼地学着她往日的举动神情,竟模仿的惟妙惟肖,秦惟熙见此不禁噗嗤一笑。璞娘作势就要伸手去打奉画,她忙道:“璞娘既然来了,快来给我上妆。”
  璞娘忙应声。
  正说话间,阮姑姑身后带着两身强力壮的侯府护卫而来,但两侯府护卫只停留在远处并不上前,阮姑姑道:“侯爷已吩咐下来,让姑娘您歇在清怡园。奴早依侯爷吩咐给您备了热水,去梳洗一番吧。”
  秦惟熙闻言眼皮一跳,清怡园,怎生与她在秦家老宅的清凉园名字那般相似。而且当年在京中时她清楚的记得侯府里并没有清怡园这个小院。
  阮姑姑似看出她的迟疑,忙恭声道:“这清怡园是侯爷回府后督促下人改造的。小院朝南,院子里还有几株葡萄树,且因建筑遮挡,冬暖夏凉。”
  奉画在旁疑道:“专给我家小姐准备的?”
  秦惟熙回头看她一眼,奉画见此紧闭了嘴巴。
  阮姑姑眉眼弯弯:“侯爷没说,不过自建成后无一人在里居住过。现下只让姑娘住进去,那就是了。”
  秦惟熙眨了眨眼,还未待开口,璞娘已然笑道:“那就多谢小侯爷了。还请阮娘子带路。”
  直到阮姑姑带着她一路前行,越朝里走她越觉不对,年少时她时常来靖宁侯府,知晓现下走得这条路是通往褚夜宁自幼而居的寝卧——陶然居。
  长河波光粼粼,绿树环绕,她踏上河面所架起的木板桥时才瞧见那清怡园对面所坐落的一座小院竟是陶然居。两院由长河绿树环绕,再由一道木板桥相连,像似两相对望。
  秦惟熙:“……”
  主仆三人进了清怡园服侍着她梳洗一番。阮姑姑由去而复返,这一次托盘搁置着一件看着甚是清凉的鹅黄夏衫,还有一小匣盒的不知名物什。
  奉画笑嘻嘻地道:“啊呀,这小侯爷真是细心呀!早间奴婢与璞娘只顾着来看望小姐,走得急,并未带来小姐的衣裳,正想着回罗府一趟。这不就有现成的啦?”说话间,奉画又拿起衣裳,捧在手中看了看,讶道:“怎么瞧见就是小姐您的身量……”说着,又去开了那小匣盒,见里面是带着香气的茉莉花瓣,是供沐浴而用的。”
  “啊呀!”
  “奉画!”秦惟熙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当即噤声。
  璞娘笑眯眯地在一旁听着,此时才接过阮姑姑手里的托盘:“多谢阮娘子。待会儿奴服侍完小姐便去后灶房帮衬一二。”
  阮姑姑笑道:“不劳烦璞妈妈。奴这些时日只负责亲自照看侯爷的药材,煎好汤药。这后灶房的吃食近些时日都是宫里派下来的宫娥与内宦在打理。”
  宫娥、内宦……
  秦惟熙暗自沉吟。
  璞娘目送着阮姑姑出了清怡园,并将浴桶里的水温调好,留奉画在外看守。
  秦惟熙抬眼瞧了瞧璞娘,道:“璞娘,奉画胡闹,您怎么也跟着胡闹?”
  璞娘哈哈一笑:“奴可未曾胡闹。只是觉得公子已经够细心的了,没成想小侯爷比公子还要细心上一些。褚大将军当年四处征战,唯留下当年的侯夫人与小世子。”她说到此一叹,目光里也隐隐含着泪光:“不过成亲没几年侯夫人便去了,留下了几岁的小世子。当年夫人与小姐您的母亲都心疼的紧,想着接近自家府里照看。但当年小小姐体弱多病,罗府进进出出这御医郎中,夫人有心亦无力。最后是您的母亲将小世子接回了秦家。”
  “奴那段时日时常随着夫人去秦家看望小世子,当年因褚大将军无暇照看,瘦得像个小猴儿似的小世子竟转眼间长了不少肉,一张俊俏的小脸也恢复了红润。这才知晓,萧夫人那段时日并不出入世家宗妇的宴会了,只一心留府照料小世子,给他做各种各样的吃食。奴见他与小姐您的哥哥整日在一处,这倒是开心的很,夫人为此也放心了。”
  秦惟熙已褪下了衣衫整个人钻进了温热的浴桶中,这些她从前竟从未听人提起过。但她清楚的记得褚夜宁在秦家老宅的那几年,母亲与哥哥还有父亲有多开心。每次的三餐饭桌上,总会有哥哥与她和褚夜宁爱吃的饭菜,膳厅里总是回荡着欢声笑语。
  有一次父亲还为此打趣:“说来我们也是看着夜宁长大的,你们这几个鬼灵精怪的丫头、小子兄妹相称的叫,还为此桃林八结义,这夜宁对我们来说也是半个儿。”
  母亲闻言嗔父亲一眼,故作恼怒:“何止半个儿?夜宁与阿烁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儿。阿芷在天有灵,也定是高兴的。”
  父亲哈哈大笑:“夫人说得对!”
  但自那以后,褚夜宁不知为何便渐渐的搬回了褚府住,当时他已渐渐长成了一小小少年郎,面若褚伯母,生得越发俊俏,每每出入宫廷赴宴也渐渐身后会追随几个世家的小女儿。
  母亲拗不过他执意搬回褚府,只好每日做好了饭菜去看他。后来有一日她随哥哥去探望,哥哥坐在陶然居里,平日里甚是飒爽的一个人当日却是难得的满面愁容:“夜宁,你为甚不回家去住?我们一同吃饭,一同读书写字。还有小妹、父亲母亲也盼着你归家。”
  当时褚夜宁身着了一身鸽血红束腰长衫,头覆黑纱宝珠抹额,那抹额上的宝珠是他生辰之日母亲亲自挑选的,那最衬他的一身锦衣也是亲手为他缝制的,已然长成了一个俏公子。
  陶然居里,小小少年郎目光幽幽望向摆弄着他房里宝剑、砚台的她看去,只同哥哥道:“夜宁自有打算。”
  这些,她竟然已在岁月悄然向前的日子里渐渐忘却了。十年真的太久了。
  她缓缓将整个人探进了水下,少顷再破水而出,散开的一头乌发已然因浸水湿透,她再缓缓睁开了眼,望向而今自己身在的这座清怡园,朝着屏风外喊道:“璞娘,更衣。”
  第89章 以己命
  秦惟熙带着奉画回了侯府的书房,还未待走近便见两个身着宫服的一男一女手里端着吃食,俯身垂着头进了屋子。
  书房的外间里忽而响起一道尖细嘶哑的笑音,透着一丝谄媚:“昨夜古御医特意交代了奴才做些药膳与小侯爷,您先吃些清淡的,奴才做了三鲜汤面,还做了八宝馒头,小炒鲜蔬……”
  内室则响起陶青筠的笑音:“呦,这么多好吃的,今儿我要痛痛快快吃一顿了。”
  秦惟熙与奉画站在门外,想起阮姑姑方才所说的话,这应该就是尚膳监派来的人了。紧接着书房内再次响起一声清甜的女音:“奴才今日做了汤饺、山楂奶露、酥油鲍螺……”
  小宫娥的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内室传出淡淡地一句低语:“本侯不食汤饺。”
  紧接着陶青筠再是一声低笑:“呦,这是个心细的。这酥油鲍螺听闻八妹妹也会做。听你的口音倒不像北地人?抬起头来我瞧瞧。”
  宫娥回道:“回陶公子的话,奴幼时在给南地长大。”
  秦惟熙隔着门前突然多出来的一道屏风看见那宫娥微微地抬起了头。
  陶青筠道:“是个美人,妙哉妙哉。”
  身侧,奉画闻言不禁嘴角抽了抽,附耳朝她轻声道:“小姐,这陶公子吃错药了?”
  秦惟熙回眸朝她笑了笑,轻轻一叹道:“欸,看来来的不大是时候。不过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说罢,便疾步朝书房内走去。
  奉画再后忙道:“咦?小姐,等等我!”
  书房内的几人听见院子里的声音纷纷回过了头,外间的两宫人见状忙又垂下了头,朝她一辑礼。
  床榻上,褚夜宁已换了一身朱红锦缎袍子,头束了一顶玉冠,依旧背靠着床壁,一腿弯曲,一臂搭在膝上,姿态随意闲散地坐在那里。
  看见她进来本是垂着的眸,很快抬眼望了过来。再见她一身鹅黄锦裳,他又眉梢一挑,很快勾唇一笑。
  秦惟熙朝那两端着托盘的宫人点点头,正欲进内室,余光却见一道视线灼灼也随着她朝内看去。她倏忽停下前行的脚步回眸去瞧,只见那尚食局的宫人微微抬起头朝内室张望。再见她身姿婀娜,容色秀丽。
  她微微一笑:“劳烦二位。姑娘可是在里面掉了什么东西?我去给你寻一寻?”
  宫娥微微一愣,很快道:“没有。多谢t罗姑娘。”
  内室里忽而又响起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病着,烦。”
  再一声厉语:“关门!”
  外间的内宦闻言眼皮一跳,陶青筠很快出了内室当起了和事佬:“这靖宁小侯爷命运多舛,回京接连两次遇刺,我陶某人都替他烦着,今早儿幸苦二位了,吃食就放在桌上吧。”
  二人闻言忙将吃食放置妥当,悄声退了出去。临退到檐下,那宫娥又微微侧过头朝内室一瞥,却骤闻一声冷言:“滚——”
  陶青筠吓得一激灵,秦惟熙也在这时回头去看他。褚夜宁清冷淡漠的声音一瞬挥去,一双星眸,眸色也变得甚是温软:“我没与你说。”
  秦惟熙这一次没待他说便兀自绕过书案,坐在了那张太师椅上,那椅上今日所挂的却是昨日在卧雪阁所穿的那件绀紫色披风,她眼如弦月甚是明亮,朝他看去:“我也没认为你在与我说。”
  “四哥,你这脸比那唱戏的马怜人变得还快。”
  外间忽而响起一声笑音,陶青筠送走了那两宫人,一脚刚迈入内室便是听得这样一句话,不禁捧腹大笑。他瞧了瞧窗外,见奉画与松阳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悄悄话,都是自家人,这才回头道:“小七妹这话我爱听,会说你就多说一些。这老狐狸整日编排我。”
  床榻上的褚夜宁忽而开口道:“黑嘴松鸡。”
  陶青筠脸一黑,作势就要拿着手里的折扇去戳他:“不是你,我们也都老大不小了,你能不能换一个,我堂堂风度翩翩青衣居士,这话倘若传到外头去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褚夜宁闻言上下打量他半晌:“哦?实是想不出别的。”
  陶青筠闻言两眼一眯,面上却未见恼意,少顷笑了笑,兀自言语道:“欸,你们说,我怎么老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呢?昨日在那洞底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要不我将阿聆喊来我们一同探讨探讨?”
  秦惟熙一直在看着二人打闹,闻言忙道:“什么?”
  陶青筠回身去瞧她,依旧笑眯眯地:“小七妹,你急什么?”他双手抱怀,抬手摸了摸下巴,见她很是自在地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朝褚夜宁道:“你别说,还真有侯府女主人这番做派。”
  “三哥!”秦惟熙听罢蹭地起了身,再转过头去瞧,褚夜宁非但不语还在那里笑。长长的睫毛,微微勾起的薄唇,笑意在一点点地扩大。
  秦惟熙瞪着二人,挽起袖子,握着拳头就欲上前。陶青筠见状瞪大了眼睛:“怎么着,小七妹,你想欺兄?”
  院子外适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松阳恭声唤道:“太子殿下,罗大人。”
  二人身后跟着松阳罗远,不多时罗聆与姜元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罗聆见内室里尽是欢乐的气氛,眸中也柔和了下来,笑问:“你们在说什么令人喜悦的事?”
  陶青筠目光一闪,一只大手伸过,胡乱揉了揉秦惟熙的头顶道:“也没什么。”
  秦惟熙不用看也知晓现在她的头顶定是一团糟。
  罗聆摇头失笑:“你们几个臭小子,又趁我不在欺负我妹妹。”
  陶青筠挖了挖耳朵,笑得明朗:“哦呦,是你妹妹,难道不是我妹妹。”
  秦惟熙回头再瞪了他一眼忙去外间重新倒了两盏茶,姜元珺温声道:“七妹,我随你去。”又见她已换了一身罗裙,轻声道:“可有小睡或是歇息一会儿?”
  秦惟熙朝着他笑:“歇了。五哥,你与阿兄有没有吃早饭?宫里可一切无恙?”
  姜元珺道:“吃过了。”
  秦惟熙说:“有阿兄在就是好的。”
  姜元珺不知为何,隐隐所觉那声音里透着一缕怅惘,他在细细回味的她所说的这句话,随后他脑中一闪而过那个他被紧闭于东宫不得出的大雪夜。
  他朝她望了过来,眼底柔光一片:“七妹,我没事。从今以后五哥会以己之命护你周全。”
  秦惟熙道:“五哥,我要的是我们都活着,大家都活着。”话罢,她陷入了沉默一瞬,很快又道:“阿馥可还好?”
  姜元珺点点头:“还好。不过近来总是易生病,母后时常把她拘在宫里。”他目露欣慰:“静了些日子倒是会做上几道吃食了。”
  提起这个一母同胞的幼妹,姜元珺的眸光里尽是柔和。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父皇召他入上书阁谈朝事。父皇将将批阅完龙案上的奏折,手边的热茶正欲端盏而饮,殿外内宦忽然禀报:“贞蕙公主到!”
  阿馥独自提着一方食盒走了近来。父皇眉头紧锁着问她:“皇儿,有事吗?”
  阿馥笑吟吟地上了玉阶,将手中食盒打开,顿时香气四溢:“没想到哥哥也在,父皇何故这般愁眉不展?”
  父皇余光一瞥,目光一瞬慈和:“烧羊蹄?”
  “陛下,天色太晚,此时不易进食太过荤腥。”陈桂贻不忘在后轻声提醒。
  父皇只摆了摆手,看着他们兄妹二人:“不打紧。父皇从前吃得,朕如今为何就吃不得?”父皇的目光又定定落在那瓷碟上,喃喃道:“父皇从前总是很有耐心批阅这些折子。你们看,那头顶的一轮月都要隐进云层悄悄睡下了,父皇还在认真的去看手中的奏折,累了就打个盹,饿了就好这一口烧羊蹄,然后再喝杯清茶解解腻,再舒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