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鸣蒂      更新:2025-12-04 14:08      字数:3198
  听了好一会儿,妊婋才弄明白这春田庄和康员外的事。
  涿州城外田土不算多,大部分是官产,还有一部分是祖上家业传下来的老庄子,只有极少数地主是近几十年里白手起家攒出来的。
  这春田庄的庄主康员外,便是涿州城外最大的白身地主,发家至今不过三十年光景。
  这康员外年轻时,成日跟在涿州城里几个浪荡富家男身边,做帮闲掮客,将那起败家破业的男子哄进赌坊作乐。
  许多家道中落后挥霍祖上庄田的败家男,因欠赌债将家中良田折给了康员外,其中多半数被他孝敬给了涿州府衙长官,剩下的揣进自己腰包,挣下了好大一份家业。
  几年后康员外出城到自家的春田庄上,做起了土皇帝,他庄上的两百多个佃户,便是他的子民。
  只是这位土皇帝年纪越大,人越吝啬,在庄里修了许多粮仓钱库,几乎塞得满溢,却还要克扣佃户工钱。
  春田庄出事那天,正有几个男佃户因庄上年赏迟迟不下,遂聚了一帮乡勇去找康员外要钱,众人在庄子里争吵半晌,很快跟康员外家的护院打成一团。
  从山里逃出来的那伙男匪正好山穷水尽路过此地,便趁乱占了庄子,庄上人几乎全数被屠,只有十来个在外围助阵的侥幸脱逃。
  那些人本就是去闹事的,见了山匪来也不敢报官,还当是鸡毛贼杀过来了,是以只顾逃命躲藏。
  春田庄平常都有康员外自家护院巡逻,所以巡检司也不大往这边来,加上临近年尾连日下雪,衙役都有些惫懒,城外出了件这样大的事,涿州府衙竟丝毫不知。
  直到过完了年,闹事的见并无鸡毛贼杀来,又听人说城里张贴了官军收复幽州城的大报,鸡毛贼已经被赶到北边去了。
  他们这才知道占山寨的不过是流窜匪寇,于是相约一起进城告官,为被杀的弟兄们讨回公道,顺便得些剿匪赏钱。
  谁成想府衙怀疑他们是贼喊捉贼,竟将他们投进了大牢。
  涿州府衙对于春田庄这件事,态度有些暧昧,妊婋听到这里,想这大约是因为康员外跟府衙官吏多有首尾,怕闹大了扯出从前的事来,所以要尽快息事宁人。
  眼下巡检司已经出城去核查春田庄的情况了,那些告官的都还在狱中,想来八成会被当做替死鬼,这桩事最终可能会被断定为佃户闹事之类的,毕竟辖区内自鸡毛贼后出现匪乱,在刺史来看恐怕影响仕途。
  妊婋喝完最后一口甜浆,把碗放在桌上,掐指算了算日子,新的幽州刺史估摸着也快到涿州了。
  虽然幽州刺史和涿州刺史名义上是平级,但这新任幽州刺史可是皇帝心腹大太监的义子,也算是御前红人,来燕北不过是为了增添履历,这一路大约也有为皇帝探查燕北各地政事得失的任务在身,所以各地州府必会小心接待。
  妊婋不知道那位涿州刺史有没有能力在幽州刺史到来时,降低春田庄事件对自身政绩的影响,但最起码在这个节骨眼上,涿州巡检司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张旗鼓的追查,那她们还能有时间把山路沿途的痕迹,再抹平一些。
  想完这些,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卖浆的大姐也准备收摊了,正在那里摞碗。
  这时有几个乞丐男小子连跑带闹地路过,险些撞翻她摆在路边的碗架,那大姐叉腰便骂:“贼虫小屪子!没头没脑地乱撞,浑身上下只沟子里长了眼等着卖呢?滚远些!少来讨打!”
  妊婋听完不禁抿了抿嘴,把喝完的浆碗递了过去,那大姐马上换了笑颜:“咱家甜浆好喝吧?往后常来啊!”
  妊婋笑着点点头,告别大姐转身离开甜浆摊。
  她算是看出来了,卖浆的都挺会骂人。
  这可能是行当上的配套技艺吧。
  妊婋走出胡同,又到府衙四周转了两圈,确认了一些猜想,然后才悠悠出了涿州城。
  赶了两日山路,到晚间,月朗星稀,山坡上雪光明亮,妊婋大步走进豹子寨。
  正有两个管家娘子候在这里,笑着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当家的才还念叨来着,快往东院里暖和暖和!”
  花豹子听说她回来了,也忙从后厅往外迎,妊婋刚进院门时,抬眼正见她和圣人屠跨出堂屋门槛,后面跟着厉媗、杜婼和穆婛等人。
  大家在廊下厮见毕,一起往屋里走去,待众人在后厅坐下喝茶,妊婋才把自己在涿州城的所见所闻,给她们细细讲了一回。
  听完庄院前事,大家先是沉默了片刻,这时穆婛幽幽说道:“咱们岂不是也成那些人口里一伙的山匪了……”
  厉媗看了一眼妊婋,理直气壮地说道:“男匪屠了春田庄,我们杀了男匪,我们是侠义之士,至于粮食财物……我们大过年的翻山越岭伸张正义,收缴点不义之财怎么了。”
  杜婼竖起大拇指:“这话没毛病!”
  圣人屠端着香汤盏含笑说道:“就算涿州巡检司到春田庄看到了那些尸体,八成也会把这桩事往庄客内斗里判,我们这几天把运粮的山路痕迹再趁下雪掩盖掩盖,春田庄消失的财物,府衙大约会揪着那些告官的去拷问,坐实他们贼喊捉贼。”
  “过路的新任幽州刺史,恐怕没有那么好糊弄。”妊婋沉吟道,“过两日我再往涿州去一趟,看看这人是个什么路数。”
  厉媗从城里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刚刚听妊婋提起涿州城东市里的热闹,兴奋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妊婋笑道:“我看行,涿州城里有个大姐做的甜浆特别好喝,你可以去跟她交流一下做浆和骂人的经验。”
  杜婼也来劲了,她还没进过城,跟着说:“我也想去!”
  大家在这边后厅里说笑着商量了一阵,决定两日后再由妊婋和厉媗、杜婼三人带些皮料去涿州打探消息。
  接下来的两天里,妊婋也没闲着,趁雪停,她就在院里练钺,中间休息时,也跟厉媗问了问豹子寨众人如今兵器学得如何了。
  厉媗这两个月把自己从太平观学来的那点东西都教出去了,后上山的人们也多是肯学的,都明白即便是暂时躲在山里,也总要有点防身的本事,是以闲时常常自发练些刀剑拳脚。
  山寨里的铁器工坊这段时间加紧锻造,也给所有人都配上了最基础的长刀。
  妊婋听她说完往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尖上望了一眼:“山下不来打扰我们最好,但总要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是啊。”厉媗双手抱胸往后面柱子上一靠,“还得是自家有本事,拳头长在自己身上,来啥都不怵。”
  雪花在她二人说话时轻盈地飞舞起来,这一场雪时停时起,竟落了两日。
  正月十五上元节这天,幽州和南边的涿州都被这场雪薄薄披了层银毯,妊婋踩着雪再次来到涿州城门外。
  她望着城门方向停了下来,身后的厉媗和杜婼也站住了脚,三人看着前方敲锣打鼓的车队。
  新任幽州刺史抵达涿州了。
  第21章 昏鸦争噪
  冬日午时阳光热烈,照得雪地里还有些暖意,妊婋三人站在城外一处山坡上,远远地看着那支官车队伍。
  本来她们应该一早进城的,但清早山上落了一场急雪,三人在山洞里等了快两个时辰,雪停后才下山。
  也是巧事,刚来到城门口,就碰上了幽州新刺史的车队。
  涿州城门外此刻还有些准备进城的民众,被一群守城侍卫拦在大路两边避让,有人按捺不住好奇,伸个脖子在那张望,被侍卫领队申饬了两句。
  官车队伍近了。
  锣鼓齐鸣,好大阵仗。
  前面一队开路衙役,中间是锣鼓队和仪仗队,后面一辆红顶官车,再后面跟着一乘红顶官轿,末尾三辆绿顶吏臣车辆和一队骑兵侍卫。
  杜婼手搭凉棚,好奇地问:“为啥中间还有个轿子?”
  厉媗从前在幽州城里多次见过刺史出行的车轿仪仗,对于这个级别的规格还是挺眼熟的,于是答道:“前面车里是幽州刺史,后面坐轿子的应该是涿州刺史。”
  “涿州刺史?咋跑城外去了?”
  妊婋觑起眼睛:“南边有个接官亭,这应该是涿州刺史知道他今天到,提前带人出城去迎的。”
  “噢,拍马屁啊。”杜婼撇撇嘴。
  通常平级官员赴任过路,当地府衙是没必要这样热情的,这位新任幽州刺史身份特殊,杜婼也听妊婋说了,对于这种汲汲营营的官场做派,她是既新奇,又鄙夷。
  三人看着那车队大张旗鼓地进了城,又过了一会儿,大抵是已进府衙了,城门口的侍卫才开始陆续放人进城。
  妊婋见那边排起队,于是跟厉媗和杜婼也往山坡下走,在城门口查验完皮货,径直朝东市而来。
  还和妊婋上回来一样,三人走了几家铺子将皮货出了,用赚来的钱换了些山寨里缺的物件,背着东西又逛到了那个卖浆摊上。
  甜浆和粥都是上午卖的,午后摊子上换了热辣茶,是用干枣和干姜辛草熬的甜汤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