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作者:鸣蒂      更新:2025-12-04 14:18      字数:3296
  等妊婋她们走过去时,那力妇伸手递了一个纸封过来,说:“坊里有户人家递了这信出来,我打开看了两眼,文绉绉的不知道什么意思,你们瞧瞧。”
  城中各坊如今虽然肃清了,但她们还没来得及核对各处坊内民众的户籍情况,所以暂时都还在戒严,以免有人在坊间流窜作乱,躲避查验。
  妊婋接过那纸封打开一看,内容是迎降献策,里面细述了城池整顿的几项律令,还有抚民教化等内容,末尾还附了一首称颂幽燕军的酸诗,妊婋和厉媗几人头碰头一块儿看完,抬起头来彼此间对看了一回。
  这纸上的字迹很是秀气,厉媗想了想:“这是城中有才女献策么?”
  妊婋皱眉摇了摇头,这几条计策内容生硬淡漠,酸诗也是一股子儒气,她又细看了纸上的字,只觉得有些怪异,好似故意收着笔画才写成这样的,看着倒像是男人模仿想象中女人写字的风格。
  妊婋问坊门口那名力妇:“这人是谁?有找到么?”
  那力妇点点头:“在坊东头钉子巷里,我找人带你们去。”
  妊婋想着大家都才从城外忙完回来,于是转身请杜婼和素罗刹同众人先往京兆府回去休息,她跟厉媗二人随这边值守的力妇一起走进了修业坊。
  行不多远,几人转进钉子巷内,瞧见一间不大起眼的民房,那力妇在门上敲了三下,不多时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张浓墨重彩的面庞出现在门后,厉媗抬眼以为看见鬼了,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妊婋上下打量那人,对方面上胭脂擦得很浓,身上的棉袄长裙也都显得有些局促,两只手扭捏地攥在一起,羞涩地低头轻声问她们“有何事”。
  妊婋撇了撇嘴。
  这男扮女装扮得也太潦草了。
  简直毫无诚意。
  “这是你写的?”妊婋拿起手里的纸封,“写得很好。”
  门后那人抿嘴笑了一下,听妊婋要请自己到京兆府中细说纸上的计策,赶忙低声请妊婋和厉媗等人在外稍后,回身到屋中取了暖帽和厚毛围脖,跟着妊婋往外走去,厉媗见妊婋走远,转头跟那引路的力妇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抬脚踏进这间民宅小院。
  修业坊与京兆府所在的观德坊离得不远,妊婋带着那人走了不多时来到京兆府门前,这边也有轮值的力妇走上前跟妊婋打招呼,看她身后跟着个模样怪异的人,也没多问,抬手开门让妊婋和那人进去了。
  京兆府的大门在妊婋身后关上,她走到堂屋廊下停了脚步,转过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人,随即一脚踹在那人下腹,那人猛然吃痛跪了下来,一脸惊恐不解地看向妊婋,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漏了馅。
  本在堂屋里等众人回来的东方婙听到声音,忙拎着坤乾钺走了出来,见有一人被妊婋踹翻在廊下,当即将钺横在那人颈侧,发出“噔”的一声重响,把那人又吓了一哆嗦。
  妊婋蹲下来,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问他扮成女人的前后经过,那人见自己果然暴露了,痛哭流涕地求饶,说自己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因未授官不能随御驾迁都,只得留守洛京,当日铁女寺军和幽燕军前后开进洛京时,他本想投靠铁女寺军,却不料收拾家当的功夫,铁女寺军已撤走了。
  后来他又见那个在京兆府做参军的邻居组织城中男民抵抗幽燕军,在巷子口被杀得残尸满地,他探头出去瞧见这一幕吓得瘫坐在地,随即趁乱翻到间壁偷了一套女人的衣裙和胭脂等物,在幽燕军肃清各坊时装病蒙混了过去,这两日他看着自己准备的迎降献策和诗作,不甘才华遭到埋没,又想起戏文中有女子扮作男子考状元的故事,他灵机一动,想到自己也可以扮作女人在幽燕军中谋个前程,或许还能得到哪位统帅的赏识,再寻时机表明自己的男子身份。
  妊婋听他交代完前后经过,刚要开口,又听大门处响了一声,是厉媗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从这进士家中搜到的物件,其中果然有朝廷下发的授官候补文书,记录了此人身高体貌,是他本人无疑。
  妊婋站起身,跟东方婙和厉媗对看了一眼。
  那进士还要求饶,忽见颈前寒光一闪,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着一阵剧痛迅速冷了下去。
  “趁雪还没下起来,给他扔到阉人那坑里吧。”
  妊婋和厉媗又出了一趟城,等处理完那进士的尸体回来后也没歇着,很快在京兆府议事厅中召集众人说起核验坊间民众身份等事。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大家轮番带人在发放过年米粮药材布匹的同时到各坊民房内逐一核验,果然又揪出十来个男扮女装企图蒙混过关的。
  直到大年三十这日,城中各坊总算又彻底肃清完一遍,再无杂物了。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里,各地城池县镇纷纷燃灯摆宴守岁祈福,热闹之处不知凡几,而一向繁华富庶的陪都建康,这一晚却是满城凝重肃穆。
  原陪都预备接驾的三省六部官员在建康南城门外跪了一地。
  领头者看着面前那辆稍显落魄的马车,带着哭腔说道:“臣等有失远迎,恳乞皇后娘娘降罪!”
  第104章 帘垂四面
  季无殃坐在这辆官眷规格的油布厢车里,一手紧紧搂着与她同坐上首的武真公主,一手死死攥着包了块明黄绸子的玉玺锦匣。
  车内两边打横的座位上,东边是睡过去了的太子,西边是太子的养娘,那养娘曾是贵妃的贴身宫人,此刻她正轻扶着太子所靠的软枕,以免厢车晃动掉下来。
  这辆狭窄厢车至多只能坐下四个人,跟随季无殃从洛京出来的其余贴身宫人都在车外骑马随侍。
  本来季无殃跟公主绕路来时也是骑马赶路,但临到建康城外,为了皇家体面,她们还是下马乘了这辆厢车。
  自从进入江南道境内,各州县镇看上去还算太平,季无殃一行人连日辗转数州,一直往南走到长江沿岸才转而向东。
  建康城的官员年前已得知御驾在迁都路上遭了大难,就在满城一片哀戚之时,季无殃派了传话的宫人快马来到建康。
  一众府衙官员得知皇后和公主太子虎口逃生正往建康赶来,不禁悲喜交加,都忙要出城到十里长亭迎驾,却被那宫人严词拒绝,说皇后有旨,因西边局势不明,建康城必须立即戒严,只许他们晚间在南城门外迎驾。
  “圣驾遭难,吾与尔等同悲,然贼寇未除,朝廷上下不能耽于怆痛,还须尽快收拢各道府兵马,以保治下臣民免经离乱。”
  季无殃的声音沉着坚毅,但众臣仍然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无限伤感,想来这些时日她戴霜履冰脱险而来,亦为圣上遭难哀恸不已,还要打起精神为天下苍生劳心焦思,实在不能不令人动容,车下群臣听完她这番话,皆哽咽高称“谨遵懿旨”。
  在朝廷正式迁都之前,建康作为陪都,最高行政长官乃是东都牧,然而此官职皆为亲王遥领,在建康城内实际领东都牧职司的是东都长史,如今现任东都牧的老亲王也随先帝去了,城中大事小情暂时都由东都长史一力承担,今日也是东都长史带领城中百官来到南城门外迎驾的。
  此刻跪在众臣最前面的东都长史向车中的季无殃禀道:“建康宫已修缮完毕,请皇后娘娘移驾安置,臣即刻令各部将兵备民生等要务整理呈禀。”
  车内的季无殃疲惫地“嗯”了一声,又说今日正逢岁除,让众人好生过了年,等初五日再开朝会,议定大行皇帝丧仪和新帝登基诸事。
  群臣叩首称“领旨”,随后分列两边,请季无殃和一众女眷及宫人们进了建康城,一路行至建康宫外。
  经过这一年的修缮,建康宫富丽堂皇,虽然此时天色已暗,但各处殿宇楼阁在宫灯的辉映下,仍不失恢宏壮丽。
  在路上奔波了十余日的季无殃没有观赏景致的心思,只命车马径直入宫,来到这边内廷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徽音殿。
  因才经历了一场逃难,季无殃不放心两个孩子另居别宫,遂命人在自己寝殿中隔出一间暖阁给武真公主安置,又让太子的养娘带太子搬进东配殿居住,只待局势平稳天气和暖再迁宫。
  而随季无殃一路逃来的宗室朝臣女眷们,则都被暂时安置在皇城内西南角的殿群之中,其中还有十余位在建康有祖宅,都惦念着回家报平安,得到季无殃的允准后,她们在徽音殿外谢恩毕,出宫各还城中母家去了。
  这一晚的建康宫在各处忙碌中迎来了子时新年,季无殃没叫两个孩子跟她熬夜守岁,此时武真公主已在后殿东暖阁里睡下了,季无殃坐在后殿西窗下,抬眼见窗外太子所居东配殿的灯也已经熄了,她又低下头来,继续就着榻桌上的烛火翻阅手里的文书。
  季无殃手中这些文书,都是一路上途径各州府收集来的,因她们行得匆忙,这些文书只是她从各地府衙刺史献上的册籍中挑了些内容紧要的,让随身宫人誊抄了一份。
  眼下朝廷已失了大半江山,但好在山南道和淮南道南部以及江南道都还算稳定,去年收成亦颇为可观,这几处道府州县多为鱼米之乡,人口充裕富足,往年从这些地方征兵也总比北边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