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作者:鸣蒂      更新:2025-12-04 14:19      字数:3229
  说完这些事后,临亭王坚称再没别的了,接着就开始痛骂太后专权,然后又哭先帝,在牢房里撒风撒痴地闹了一阵之后晕了过去。
  其余人的口供与临亭王所说的也都对得上,从初次审问结果来看,这就是一起由临亭王和其密友发起的行诅泄愤事件,只为了表示对太后专权的不满,并期望庆平帝可以早日亲政。
  季无殃听完先令宫官拟旨再审,详查临亭王等人是否还有同党,随后又令婺国夫人密切关注其余宗亲及朝臣对这件事的反应,接着让那三位内舍人为此次被捕朝臣空缺出来的职司举荐继任者,当场确定完人选后一同拟了旨意。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婺国夫人与何去非各自带着圣旨一同离开了建康宫。
  三位内舍人也从徽音殿告退,往她们位于建康宫前殿的值房去了。
  季无殃在众人去后命宫人在东边花厅传了晚膳,又叫人去请庆平帝来这边同用,庆平帝刚进花厅时,恰有太医院的人来送新制活络油。
  庆平帝见状眼里划过一丝闪躲,又忙低头关切询问起母后腰痛是否要紧,季无殃看着他,只笑说没什么大事,叫他不必担心。
  这日的晚膳在微妙气氛中结束,季无殃令庆平帝早些回殿歇息,自己则同武真公主往后殿预备安寝。
  晚间沐浴毕,武真公主取过活络油,说要亲自为母后揉背,令宫人们都退到殿外侍立。
  她一边轻轻推拿,一边与季无殃说起晚间书房中的事,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带到了庆平帝身上,说她今日见了庆平帝书房里的功课,看起来没甚长进。
  她用试探的语气问出了一个直白的问题:“母后真觉得他是个能做皇帝的料吗?”
  第175章 桃溪换世
  “他从来不是,往后也不会是。”
  季无殃的回答也直白得令她意外,不等她说话,季无殃再次悠悠开口:“那你觉得你自己是吗?”
  武真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认真想了想,说道:“母后是,我就是。”
  季无殃轻轻笑了几声,活络油中清凉辛辣的味道在帐中变得愈加浓郁起来。
  这几年武真公主开始接触朝政,对前朝各部和军中情况已全然了解,她也清楚季无殃推动每一项革新举措的意图和目的,但是对于庆平帝将来的安排,母女二人此前从未推心置腹的谈讲过,直到今夜。
  随着庆平帝十五岁生辰的逼近,许多问题面临决断,而季无殃显然并不打算像先前推迟为他择选皇后那样,只是找各种借口拖一年算一年。
  这个夏夜的徽音殿后殿里凉爽安适,殿内两侧大鼎中的精致冰雕正在闪烁的烛火中缓慢融化,散着凉气的澄澈水流顺着大鼎下方的雕花纹路,流淌进一面倾斜摆放的江山铜刻画里,持续不断地吸收着殿内多余的暑热。
  刻画中的水流映出了软纱御帐的倒影,帐中二人的轻声密谈,时而严肃,时而温馨。
  而此刻与徽音殿宁静祥和截然相反的,是今夜建康城中各坊朝臣和世家宅邸,虽然坊间街道上早已无人走动,但各坊内不少宅院却比往日热闹些,在这三伏盛夏时节,竟不约而同地燃起了一缕缕小股烟雾。
  今天白日里嫖姚军在全城宣布戒严,随后以迅雷之势封了六座宅邸,临亭王坏事了的消息在日暮时分不胫而走,落网的两位国公和三位世家朝臣在建康原也有些声望,许多曾与他们走动过的人开始不安起来,傍晚各坊得了消息后,就开始自家抄捡与那些人往来的书信帖子,趁着夜色一把火烧了。
  “把飘烟的宅子全记下来。”
  何去非抱胸站在城东南角的火情瞭望塔楼上,看着下方颇为规整的一块块里坊,吩咐身边的特遣士兵对东城这一夜的情况做详细记录。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嫖姚军都只在封锁的几座宅子里细细搜检,并没再抓什么人,曾与临亭王等众有过来往的人度过了惴惴不安的数日后,又到了庆平帝每月出席朝会的日子。
  然而这日一早,有内舍人来到宫门外宣旨,称太后身子不适,庆平帝正在徽音殿内侍疾,传口谕取消今日朝会,命众人各回衙门照常当差,若有要紧事可请内舍人转呈奏疏。
  原在宫门外等候上朝的一班朝臣接了旨意,神色各异地陆续转身离去,仅有几人走上前将带来的奏疏交给了宣旨的内舍人,才同其余朝臣一起往宫外走去。
  从朝臣分文武两班等候上朝的东西侧门往外宫章门走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宽阔的阊阖广场,此时身着各品阶官袍的人们都在广场上默默向外走着,没有人敢在这里公然议论或交谈,所以虽然人多,却无一点说话声,仅有蹀躞带和鱼袋腰牌等物随人走动发出的轻轻碰撞声,以及轻软官靴踩在砖地上的细微脚步声。
  三年前那场科举给朝廷引入的新进女官,起先多数都在地方府衙当差,近一两年才开始逐步往建康选调,如今在建康朝堂位列朝班者已渐渐增加到了三成。
  由于官袍制式不允许做区分,此刻单从那些朝臣往外走的背影来看,一时竟瞧不出女官男官之别,朝中许多人也是到了今年才恍然察觉到,各衙门里的女官正在不知不觉中如同涨潮一般涌现。
  尽管潮水还远不及腰,却已经让一部分人提前感受到了窒息。
  前几日因对太后行诅而被抄家的临亭王等众,也是暗中结党抵制女官的活跃者,朝中不少男官虽然没有参与此次厌胜行诅的事,但也曾因不满女官在衙门额外领取月经津贴,与他们一同表示过抗议,联名上书称“月经津贴”列在衙门各项津贴内观之不雅,且对男官不公,应予以取缔。
  而这些天各坊宅内悄悄焚烧的纸张文书里,大部分其实是与临亭王等人以儒家学派结社名义聚众诋毁女官的撰文,也有影射太后专权危害社稷的诗文,以及给朝中女官编造谣言的淫词艳曲。
  临亭王及两位国公被抄家的事把他们吓破了胆,于是纷纷连夜焚烧手稿书信,然而即便把自家所藏烧个精光,也仍消不掉终日惶惶,因为临亭王和那两个国公府中保留的结社文书,可比他们自家收藏丰富得多,那些连诗对句,没有不留雅号的,稍加排查即能带出一大串人。
  许多男官烧完家中的手稿,又开始寻门路找靠山以求自保,有人托关系求到淮南王那里,想请他出面过问一下嫖姚军的查抄进展,避免此事影响过大,言外之意是想看看能不能只查行诅的事,至于结社文书那些旁的事就尽量压一压。
  淮南王几年前迎回先帝骸骨交了兵权后,就一直告病在家思过,平日里门客也甚少见,还写了不少思过的文章呈进宫中献给太后和庆平帝。
  考虑到淮南王是建康宗室里唯一的一等郡王,又是庆平帝的亲叔叔,眼下朝中没有亲王,他就算是地位最高的宗亲了,为了安抚宗室,季无殃去年借庆平帝的名义许淮南王重回政事堂参政。
  然而等淮南王时隔数年回来后,却发现政事堂已经差不多成了个闲散衙门,原本该由政事堂办的差事,如今全在徽音殿内阁里办完了,政事堂竟只有干看着的份。
  朝中原本有人指望淮南王重新上台可以改变一下当前的局面,但数年沉寂似乎磨光了他当初的干劲与志气,回到政事堂后,他非但没有对朝局的巨变提出过任何不满,反而还给太后和庆平帝献了不少称颂海晏河清的祥瑞。
  按淮南王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派,应该不大会主动干预此事,但毕竟事涉宗亲,作为诸王之首,他还是有必要向太后和庆平帝做个表态。
  这些天淮南王没有接见任何前来求他说情或出面主持公道的宗亲,只是在朝会宣布取消这日上了一道请安折子,内中除了问候太后圣安及庆平帝康健外,又义正言辞地狠狠批了临亭王一顿,称以厌胜之术行诅悖逆荒诞,是无从辩解的谋反重罪,此案理应全面彻查,只请太后和庆平帝顾念宗室体面,先将临亭王废为庶人逐出宗室,再将其与同党一并严惩。
  “淮南王明哲保身啊。”何去非这天傍晚从查抄中的临亭王府走出来,听一位夜莺使给她传了旨意,说要撤去淮南王府和其余宗亲宅邸外围的哨岗,以免宗室不安,她也听说了淮南王上的那封请安折子,遂悠悠感慨了一句。
  这些天因临亭王这事,不少宗亲宅邸外都设了布控,城中一时间人心惶惶,淮南王此奏一出,哨岗撤了大半,宗室众人私下里无不感念。
  嫖姚军这几天也是连日忙碌,撤掉一些哨岗也好叫众人能多轮换休息,何去非在撤去城中半数哨岗后的第二日傍晚,带着一沓抄捡来的文书以及宗正寺狱和大理寺狱的最新口供,照例进宫回禀。
  走到宫门口时,恰有她的亲兵走上前说道:“梅关外撤回建康的队伍昨日已登上水师江船,最迟八日能到。”
  何去非点点头:“你去替我回个信,晚两天也使得,主要以稳妥为上,不必很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