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作者:
鸣蒂 更新:2025-12-04 14:24 字数:3285
妊婋说完这话,抬手数点走棋,伏兆见状垂眸思忖起来,按妊婋这个意思,给昭国提供漠北新种雄马,看似输出军备,实则是要将其骑兵队伍的命脉捏在手里。
昭国目前的军队仍以大量步兵为主,为了应对北边和西边存在的威胁,势必要着重培养起一批骑兵,而江淮和山南等地的马场却难供应大量战马,只能依靠北边输送。
通常朝廷军队中,骑兵都是从步兵内挑选精锐培养,平日里的训练内容也与步兵大不相同,更遑论战甲与兵器制式,骑兵在军中的军衔地位和整体待遇皆在步兵之上,一旦军中出现战马大批夭亡短缺,骑兵队伍很难快速转为步兵作战,反而会因在战场上势位下降斗志受挫,进而影响全军士气。
想到这里,伏兆不禁冷笑了一声:“你这招倒是够损的。”
妊婋耸耸肩:“我不做黑心商贩,也不坑她们,那些新种雄马是个什么情况,洽谈时都明明白白告诉她们,只有这种马可以向南输送,要与不要全在她们,你看如何呢?”
伏兆没有立刻答言,只是又伸手掷起骰子来,一边问妊婋最近有没有收到建康那边使团发回来的消息。
妊婋也没有隐瞒,说除了先前议定边界驻军对等的文书外,近日也收到了一封书信,称建康禁军督帅有意问北国引进马匹,作为布匹稻米的交换,但是具体内容还没开始谈。
伏兆听完想了想,又掷过三轮骰子,才缓缓说:“我过两日再请漠北使者进宫来,你与我一起看看她们有多少马要出手。”
妊婋这时伸手拔掉了棋盘上属于伏兆阵营的一面小旗子,然后端茶笑道:“没问题,我哪天都有空。”
伏兆看着棋盘皱了皱眉头,随即重整棋盘说要再来一局,她二人在这东海湖的凉亭里玩双陆玩到临近傍晚,伏兆想起晚间还安排了与九霄阁众臣的内宫小宴,于是也没虚留妊婋,命亭中的宫人送她出宫。
在妊婋起身准备离开时,伏兆又突然说道:“后天是我母亲冥诞,也是你母亲的忌日,我到时候派人去大使府接你,来宫中祭堂里给你母亲上一柱香吧。”
妊婋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片刻后才答道:“好。”
第214章 藕花深处
广元公主冥诞这天,长安朝堂和衙门官吏们照例斋戒沐休,连东西市和城中临街商铺店面也都跟着休一日。
妊婋一早在大使府门前乘上宫车,往太极宫行来的路上,见坊间都是静悄悄的,街道上也没什么人走动,不少宅子内设了香案,已都点起香来,整座长安城里笼罩着淡淡的祭香味道。
太极宫的祭堂就设在佛母殿旁边,妊婋此前只来过佛母殿,这处祭堂还是初次来。
她跟随引路的宫官穿过两层外殿,来到第三层祭堂殿外,这里也立着好些宫人,有两个见她来了,忙转身进殿通传。
不多时,殿内走出一个颀长秀逸的身影,正是隽羽。
隽羽快步走下台阶,跟妊婋问过了好,说伏兆已在殿内,随即侧身请她入殿进香。
妊婋跨进殿内时,见这里面也站了不少人,有穿文官袍的,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佛衣的,粗粗看去皆是朝堂上地位颇高的文武要员和铁女寺出身的法师。
妊婋也在先前的许多宫宴上见过她们,知道这些都是当年最早跟伏兆从蜀中益州杀出来的宸国元老级人物,想来皆与广元公主渊源颇深,都是她旧日的心腹部下或亲随。
站在众人中间的伏兆听到殿外脚步声转过身来,她这天倒是没穿往日初一十五到佛母殿进香的那身佛衣袈裟,而是一身玄色十二章纹袍,头戴嵌宝金冠,在殿宇内灯烛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伏兆至今也没称帝,仍以宸王自居,而此刻她身上满绣的日月星辰十二章纹却是帝王制式,放在旧朝礼制下应当属于严重僭越,但眼下中原政权并立,疆域四分五裂,莫说十二章纹,她在自己的地盘上就算穿个三十六章纹、七十二章纹,也没人能说什么。
妊婋今日头一回见她穿身上这套新朝服,知道她之所以没有正式称帝,皆因中原河山尚未一统,而她此刻提前穿上了十二章纹,则是为了避免在礼制上低了已登基称帝的季无殃一头,往大了说也有加深朝臣和民间信念之意。
对于相邻两边新政权仍沿用旧朝礼制明里暗里较劲的种种行为,妊婋和上元府众人一样,多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只期望在两边斡旋中维持住目前各地的安稳现状,再以通过互市传播新学说的方式,逐渐剔除深入中原骨髓的儒家礼法。
比起直接从旧朝土壤里新生的昭国,已经开始尝试推动嬗让制的宸国近年来对于旧日的儒家礼法,逐渐演变成既批判又不得不利用的局面,在妊婋看来,正到了进一步推广新学说的时候。
这时伏兆转头见是妊婋到了,遂抬手请她上前取香,站在伏兆两侧的其她人也给妊婋让了一条路出来。
妊婋这时才看清大殿内的祭台,最上面正中间摆着广元公主的牌位,在她牌位左侧,是妊疆的牌位,而她右侧牌位上则刻着隽羽母亲的名字,再往两边和下方两排,也整齐摆放着许多牌位,那上面的人名在妊婋看来都十分陌生,想来其中也有不少她母亲旧日的同僚至交和战友。
妊婋接过伏兆递来的三炷香,走到伏兆左侧,站在了妊疆的牌位前。
妊婋看那牌位名字下方,写着妊疆的生卒年月,这两个日子她先前在铁女寺里也见过,是广元公主当日为妊疆在寺中设长明灯时刻下的,只是寺中包括太极宫对于妊疆被害的前因后果并没有记录太多,许多往事都被广元公主和她的一众心腹带去了地下。
她看着牌位,默默猜测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当伏兆和殿中其她人都在捻香礼拜时,唯有妊婋仍直直伫立在母亲的牌位前,端着手里的三炷香兀自出神。
直到众人行礼毕,妊婋才回过神来,跟她们一起把手里的香插进了祭台前的宝鼎内。
从这边殿宇中出来后,伏兆令其她人各自退去,到旁边配殿中换了一身常服,和隽羽一起邀请妊婋从侧宫门绕去佛母殿后面的小花园里散步。
三人在树荫下的石板小径上一路闲话,没有谈讲上一辈人留下的疑团,而是说起了此刻正在建康的燕国使团,还有假充燕国使者一同前去的群星。
在建康那边与燕国使团进行完第一场会谈后不久,群星的信也被洛京的宸国驻燕大使府送回了长安,当日双方会谈上议定的内容,伏兆也都知道,包括主持会谈的婺国君跟燕国使团提起宸国来,说愿意送还懿德太后的族人,并称后续若两国有往来,必不以辈分向压等语。
自从南边有信来,妊婋也还没有私下里跟伏兆打探过她的想法,见这日是个机会,遂问是否需要燕国使团在会谈结束后把懿德太后的族人一起带回来,再送到长安。
伏兆闻言皱了皱眉,她总觉得建康那边提出这事不怀好意,前不久她才因擅传军令囚禁了前阁令群怀,借此打击了朝中提议请她收养懿德太后族人立为王储的论调,若近日通过燕国使团接回来,这些舆论恐怕又要冒头,而对于如何安置这些“皇亲国戚”,更不免生出许多争议。
妊婋看伏兆面色阴沉,也有些好奇她会如何决断,从她对待懿德太后族人的态度,也能侧面看出她推行嬗让制究竟是决意革新,还是世袭制受阻之下的无奈之举。
“不必了。”伏兆淡淡说道,“非我不念皇祖母旧亲,只是即便要接,也不应劳烦你们,来日我国与昭国如何接触,等群星回来禀明此行经过后再定。”
妊婋点点头:“这次建康会谈,昭国那边看着倒也颇为诚恳,尤其季皇去年颁布的那份声罪吿谕,对旧帝可谓是半点情面不留,若抛去旧朝那层不远不近的娘舅外亲,你们也并非水火不容,又何必兵戎相见。”
伏兆没有答言,只是一边走一边沉吟,她如今与昭国分立西东,本是为争江山一统,若说与季无殃有什么私仇,似乎也谈不上。
目前九霄阁因建康那边提出送还懿德太后族人的事,对昭国贬低宸王旧皇室出身的愤慨之意也稍稍平息了些。
加上近日各国纷纷遣使赴长安,都对中原局势和接下来的走向格外关注,考虑到各方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短时间内贸然东征弊大于利,也恐怕有损国家威信,伏兆在这次六方会谈结束后,私心里决定还是把周边各国的关系再巩固一下,同时推动内部的礼法革新,等到国中新制度平稳了,再向东徐徐图之亦可。
等她三人一路从小径悠然踱到佛母殿后花园的湖畔,伏兆才开口说道:“我也没说一定要兵戎相见,若东边不来惹我,我也能看在黎民百姓的面上少些杀伐,只是不知昭国是否真如会谈中表现出来的那样大度。”
见她话语中对季无殃也还有些疑虑,妊婋回想了一下过去建康旧朝廷的行事做派,那时候季无殃虽以垂帘太后的身份掌权,但对外下旨传召都是用庆平帝的口吻和名义,至于她本人的秉性和品行,在她们看来似乎总还有些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