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作者:鸣蒂      更新:2025-12-04 14:24      字数:3241
  何去非也问了幽燕军此次出征挂帅的将领,想知道妊婋有没有亲自前来,但那些将士都对幽燕军十分陌生,只说看不出统帅是谁,唯有一个斥候离得近,当时虽也被雷电击中,但强度不大还能行走,于是趁机跑了出来,她说瞧见了往她们侧方包抄的幽燕军队伍里有一个人曾发过号令,看气势应该至少是个大将。
  何去非忙问那人什么模样,那斥候努力回想了半天,说那大将生得膀宽腰粗,圆圆脸盘,一双亮眼,但身上衣着跟旁边人都差不多,所以她也拿不准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何去非听完摸着下巴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记忆中上元十二君的模样,觉得这外形描述说的应该是杜婼。
  但以云梦泽一战的情况来看,率兵前来的统帅应该不只有杜婼一人,只是当日幽燕军来时的情况,她们这边将士实在是能说的都说了,更多的确实不清楚。
  何去非这日跟山南军继任督帅以及几位副帅正在襄州官驿分析当日云梦泽的战况,忽听外面有亲兵来报,说海上来信了。
  她一听立刻知道是季显容传了消息回来,忙起身给那亲兵开了门,接过信打开扫了两眼,不由得大感意外。
  季显容把她在登州外海与妊婋和伏兆会面的事简要说了,又请她在云梦泽周边细细询问排查当日燕宸两国出兵的具体情形。
  信中内容最让何去非意外的,也是伏兆此刻居然在燕国。
  从她这些天在云梦泽周边了解到的情况看,当日幽燕军跟铁女寺军绝对不是联手配合行军的状态,她也不相信宸国会心甘情愿把云梦泽这处前往昭国最为便捷的平坦入口拱手让给燕国。
  这两家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何去非分外不解地狠狠挠了两下头。
  当日的鬾山之战,何去非也从越陵王的亲兵口中听说了具体经过,那亲兵在越陵王被杀后,亲眼见到了伏兆,后来她跟其她亲兵被一支铁女寺军队伍带到长安,关押在太极宫的一处宫殿内,有一天她被一个在宫人口中称呼为“代君”的人放了回来。
  季无殃接见完那名亲兵后,何去非也在禁军指挥府里对她进行了三轮询问,那亲兵说自己只在鬾山兵败后见过伏兆一次,后来她被带往长安的一路上,包括在太极宫里,都没再见过伏兆。
  所以伏兆是在鬾山战后去的燕国。
  何去非皱眉思忖,她虽然不了解伏兆,但她总觉得伏兆应该不会是个像妊婋那样喜欢到处乱跑的人,她去燕国,必定有个非去不可的缘故。
  她还是得再了解一下当日云梦泽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想到这里,她收起了季显容的信,跟那继任督帅和那几位副帅说起明日往云梦泽外围探看的安排,随后见时间不早了,遂起身让她们早些回去休息。
  这日晚间,何去非躺在榻上,翘着腿琢磨燕宸两国的情况,冥思苦想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也不知灯是什么时候燃尽的。
  第二天一早,她和那继任督帅及副帅在府衙馆驿外上马出城,往云梦泽外围赶来。
  她们沿着新划出来的边界线,从北往南行了半日,在午后时分来到南边一条河汊旁。
  何去非手搭凉棚,往西边眺望了片刻,穿过河面上的薄雾,可以隐约瞧见河西岸上飘扬的幽燕军军旗。
  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那河里有个人!”
  何去非回头的时候,跟她一起来的几人已纷纷下马,往那河边赶去,其中两位水性好的跳进河中,协力将落水的人拉上了岸。
  何去非也赶忙下马过去查看,见是个年轻人,看方向是从上游落水后顺着水流飘过来的,昨日刚下过一场秋雨,这河里的水流不算平缓,而上游如今正是幽燕军驻扎的地盘,也不知是失足落水还是逃出来的。
  那青年被救上岸后,坐在地上咳了一阵,谢过她们搭救,接着就要起身说渡河回去。
  何去非看她的打扮和口音明显是云梦泽当地民众,忙拦住她说道:“水流这样急,那边又是敌占区,你还回去做什么?”
  那青年眨眨眼睛:“什么敌占区不敌占区的,那我得回家呀。”
  第255章 胸吞云梦
  何去非被她这话说得一愣,也眨眨眼,才又一脸严肃地问道:“幽燕军大举入侵,又派重兵驻扎,那边的乡亲们现在情况如何了?”
  “蛮好的,蛮好的。”
  “?”
  旁边一个副帅皱眉追问:“怎么个好法儿?”
  “她们挨家挨户给我们送了过冬用的炭和布,还讲了不少新规,跟乡亲们说话也都挺和气的。”
  何去非跟身边几人转头对视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细问那边乡镇里的情况。
  那青年说她是这河西岸后头村子里的,镇子上和县里城里的事她都不清楚,何去非说没关系,请她讲讲村里的情况。
  那青年歪头想了想,就从幽燕军围村那天开始说了起来。
  那天她们才听村里的粮长宣讲完今年秋收征粮的安排,村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接着就见村口涌进来好多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把村子从头到尾查看了一遍,把村长粮长和里正等一干人都押走了,后来又带走了村里的男民,并对余下的众人说幽燕军已经接管了云梦泽三州,今年秋收不用交粮了。
  云梦泽一带村落里有不少优质水田,是山南道西部州府征粮的重地之一,虽然朝廷易主后,官府收皇粮较旧朝时少了许多盘剥克扣的种种名目,村里人日子好过了不少,但是新朝廷对粮质的要求也高,要颗颗干燥饱满洁净,因此每年到了交粮时节,应付朝廷来人查验成色,也仍然叫人身心俱疲。
  提到今年“不用交粮”,那青年眼角流露出了一点欣喜之色。
  何去非皱了皱眉头,又问:“幽燕军围村后,就完全没人抵抗么?”
  那青年说:“有人要跑来着,没跑成,被抓了。”
  “她们在村里杀人了?”
  “那没有,她们有个东西,不知是什么,可厉害了,呲啦一闪,人就躺那了,总要过一两个时辰才能醒转。”
  “被带走的人都去哪了?”
  那青年摇头:“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村里有几个男小子叫亲娘惯得不成样子,讨厌得很,我看弄走了挺好,她们也说了,只带走男的,叫我们不必担忧。”
  何去非几人听完再次相互看了看,随后又接二连三地跟那青年问了好些问题。
  那青年心不在焉地答着,又不时转头往西边看去,日头已经开始下沉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得不打断了何去非几人的提问:“我得走了,我从前面趟回去,从这地方过了河,还得走二里地才到村口,一会儿天黑了路该不好走了。”
  说完她站起身,说自己方才在上游摸鱼,踩到滑石跌了一跤,顺着水流被冲了下来,她记着下游有处浅滩,水深才过膝,原也想着从这里上岸回去,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前面河床高的地方指了一下:“我本来也打算从那儿回去的,你们要是不救我,我这会儿都快到家了。”
  她说完看何去非似乎还不大愿意放她走,又见她们几人衣着像是官家人,于是认真说道:“我们那儿现在真的挺好的,请朝廷放心!”
  何去非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
  没等她把话说完,那青年已经抬脚往前走了,一边走一边摆手说道:“太阳要落山了,我真没空陪你们说话了。”
  何去非见状也还是跟了上去,那青年回头见她们跟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已走到河床高地,一脚踏进了河中。
  果然这里水流虽也不缓,但明显比方才河汊那段要浅不少,人走在里面将将及膝。
  何去非她们跟着那青年来到河边,眼看她趟河往西走去,其中一个副帅还要上去把她拉回来,何去非却抬手拦了一下。
  几个人就这么站在岸上,静静目送那青年趟到了对面,没再跌跤,一路平稳地上了西岸。
  上岸后,那青年还回身朝她们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放心吧!”
  何去非也挥了挥手,又看她转身踏着光,朝日头所在的方向欢快走了过去。
  这些年她在军中和官场上,常被拥护新皇的热烈之情包围着,以至于她总觉得朝廷率土归心,已是极寻常的事。
  但如今细细想来,狂热拥戴其实多来自军队和走仕途的人,而在乡野村民穿衣吃饭面前,家国情怀有时候似乎显得没那么重要,甚至连忠君这件看似天经地义的事上,其实都是有条件的。
  这时她又想到史书中流传的那句道貌岸然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禁垂下眼眸,此二者并非伴生相依的关系,水本来就不是为了载舟而生的。
  舟无水,不能行;水无舟,自轻盈。
  何去非站在河岸边沉默半晌,直到那青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斜阳尽头。
  这时天边晚霞渐起,站在何去非身边的一名副帅见她沉默不语,小声为朝廷鸣不平道:“这人怎么这样,一点也不念及皇恩浩荡,说投靠敌军就投靠敌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