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作者:鸣蒂      更新:2025-12-04 14:24      字数:3242
  但当她这日坐在上元府众人面前,听她们讲述燕宸两国近年来的各项联合举措时,却丝毫没感受到男朝史书记载过的那些勾心斗角和机关算尽。
  没有谁吞并了谁,或是谁屈服了谁,她此刻看到的,是两棵不同源的参天巨树,正在以根系交织的方式共生并存。
  听完这些事,季显容沉默了片刻,妊婋见状,接着方才的话头对她说道:“这都是为了互惠利民,但愿往后我们与昭国持续加强联络,有朝一日也能得以如此紧密协作。”
  “只是后续联络过程中,可能还是会有制度方面的冲突。”苟婕也接话说道,“希望能通过友好协商来减少隔阂吧。”
  她这话指的自然是余烬会的风波,在季显容决定出使前,昭国朝堂上也曾因此对燕国有过一些的怀疑和猜忌。
  季显容想了想说道:“对楚墓铭文古籍的共同研究解读,算是一个好的开端,等两地大使府设立完成,一定还会再进一步。”
  这个表态意味着同意了她们在建康设立燕宸联合大使府,随后季显容请伏兆就从宸国驻燕大使府派几位使者跟她一起回建康,完成访问后再跟昭国使团回长安设立昭国大使府。
  接着众人又就其余议题达成了几项协约,当日也遗留了一些后续待谈的内容,这次上元府与昭国使团的首次正式会谈,在互市和学术交流以及军事等各方面都做了一番长谈,整个会谈前后共花了七天时间,时节也已临近夏末。
  为了尽快回建康推动接下来的各项事宜,季显容不打算在洛京久留,谈完事就跟上元府众人告辞准备归国,伏兆也差不多要回长安了,于是这日上元府众人在晏安坊大院内聚了一席,席间也不再提什么政事,只就各地夏日景象闲聊了半晌,至二更天方散。
  等大家收拾完出来,妊婋和伏兆顺路和季显容一起往各自屋里走回,路上又聊起了楚巫铭文中的故事,伏兆提到旧日部族内的尊卑矛盾,说宸国这两年也在为解此困局持续调整政策,说完她转头见季显容一直没说话,遂摇头说道:“想来江南阻力更甚,毕竟皇权血脉传承困局,古今最是难解。”
  对于旧世“家天下”的制度,季显容这几年也一直在思索,尤其对于后代继位者能力和立场的风险问题,以及历朝历代走到末期皆无法避免的战火与动荡,她们此刻都在往新的方向寻找生机,只是彼此路途略有不同而已。
  听了伏兆这话,季显容冷静说道:“血脉传承、万世一系,都不过是旧世那些男帝求而不得的痴念罢了,这也没什么难解的,毕竟我们又不像男人那样狭隘。”
  她说完这话,三人正好走到了她屋外的小径上,于是她跟妊婋和伏兆道了安,转身回屋去了。
  看着季显容走远的身影,妊婋悠悠说道:“若不是放下了上一辈人的恩怨,也听不到今日这番由衷之言了。”
  这次昭国使团来洛京,上元府众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季显容提起季无殃和广元公主及懿德太后的往事,伏兆听她这样说,也朝季显容身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轻轻握起拳头:“如今的局面是为了万千生民,但是总有一天,我要当面跟季无殃把当年的事问清楚。”
  第276章 蛩催机杼
  季显容和昭国使团以及几位燕宸使者在秋风中回到了建康城。
  使团去的时候共是三十人,回来时只有十一人,其余人皆以大使和参赞使者或研究学家的身份,留在了新设驻燕大使府崇安宫内。
  此次出使算上来回路程,也走了有将近两个月,虽然此前她出海巡察也时常一走就是一两个月,但这次毕竟是去了邻国,情况到底不一样,为了避免母皇担忧,季显容这一个多月里先后请三个随行亲信回建康报信,细述了她在洛京的见闻和与上元府众人的正式及非正式谈话。
  季显容回到淮南港口下船时,见到了亲自带一队嫖姚军前来迎接的何去非,她们往建康回来的路上,季显容也从何去非口中听说了建康这两个月来的情况。
  因余烬会一案掀起的官场动荡,在季显容出使的这段时间已经尘埃落定,一批年长官员下台,另一批年轻官员补上,朝堂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定,甚至比以前更加安定,因为再没人敢公然提奏恢复男民科举资格和恩荫的事了。
  圣意已经很明显了,加上最近由御史台和礼部共同监制的《归藏易》和《云梦泽楚墓铭文解读》两本册子大批印成,奉圣旨陆续在各部分发,又令各部官员题写论诗和文章,为朝廷建策。
  季显容听到这里点点头,这次的官场动荡,她也不怎么担心,早料到等自己回来时,这场风波应该已经结束了。
  何去非说完这些事,又跟她问起了洛京的情况,还问了问上元府众人有没有提到她。
  季显容听她这样问,笑道:“她们的确有请我给你带好,说有日子不见你,若有机会还想请你再去洛京看看,那边比你当年去时可是更加热闹了。”
  何去非又问:“她们没跟你说当年我去时的英勇事迹吗?”
  季显容摇头:“那倒没提,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故事不成?”
  何去非甩甩马鞭:“也没什么别的故事。”
  当日目送季显容和使团登岸的那队嫖姚军将士,后来回到淮南待命,其中一名领队按事先的安排回到建康复命,那天何去非正好才忙完琐事,单独把那领队留下来问了问对岸迎接使团的情况,那领队正是认出了阿虎的其中一人,见督帅单独过问,遂悄悄把看见阿虎的事如实跟她禀了一遍。
  这一禀却把何去非吓了一跳,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这领队当年跟妊婋曾在一个新兵营里来着,而季显容出发时,她正忙着在城中查抄官邸,就让副帅派了一队人随行护送,何去非竟也在忙中忘了吩咐她排除掉认得妊婋的人,谁知就这么巧。
  但她也只是在心中惊讶,面上并没表露出来,又见那领队说起此事时一脸隐秘,何去非看出她这是把妊婋当成自己派去北国潜伏的细作了,于是也就没多解释,只是沉声吩咐道:“我另有安排,此事不要外传。”
  等那领队离开后,她独自坐在屋中琢磨了半晌,不免又开始担心上元府众人会不会跟季显容说些什么,不过她想来想去,总觉得妊婋她们还不至于拿她的旧事给季显容难堪,毕竟这是昭国使团首次正式访问,燕国那边的人虽然平时看着都没什么正形,但她相信她们在大事上,分寸还是有的。
  这样想完,她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里。
  但当季显容启程归国的消息传到建康时,她还是忙不迭跟圣上请了旨,亲自往淮南港口迎接,又没忍住跟季显容问起上元府那边有没有跟她提到自己。
  得知上元府众人都没提她的旧事,又听季显容说在那边谈得颇为顺利,何去非心情舒畅,连带着身下的白马,扬蹄也轻快起来。
  她们这一行虽是人人骑着马,但因有从洛京带回来的燕宸国礼装了两辆大车,所以回程路走的也不算快,直到五日后才进建康城。
  季无殃提前得到了她们回城的消息,这日使团队伍进城后直奔建康宫,门口早有宫人奉旨等候在此,使团众人也都不必再在宫外听宣,而是直接入宫觐见。
  季无殃这天在徽音殿的正殿里,先接见了跟使团前来的燕宸两国使者,细细看了她们带来的国礼,温和地问候了几句话,又送了郊劳礼,请她们到准备好的大使府休息。
  等燕宸使者离开后,她才接见自家使团众人,季显容带领使团回禀了此次会谈达成的各项协约,季无殃见太子此去两个月回来,说话行事愈发历练老成了,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说使团众人此行辛苦,也不虚留她们在殿内说话了,只令宫人带着备好的赏赐,送了使团和随行的水师陆战军护卫出宫回家休整,单留下季显容与何去非,往偏殿里吃茶说话。
  季无殃歪在偏殿大榻上,屏退了殿中的随侍宫人,先听季显容将此次北行的经过细细讲来,又让何去非把她十多年前去洛京时见过的相应景象再说一遍。
  季无殃闭着眼睛默默地听着,以她两个相隔十多年的描述,在心中推演着整个燕国这些年在上元府治理下的崛起之路。
  在季显容出使燕国的这段时间,季无殃也就中原及周边各国的局势反复思量了许久,近日她又听夜莺使来报,称民间各地自余烬会的风波后,接连涌现许多新思潮,有些与朝廷下发的《归藏易》和楚墓铭文解读有关,有些则多少受到燕国学说的影响,还有些融会各家,自成一派。
  这些新思潮所宣扬的内容,大部分并不影响朝廷和各地府衙的日常管辖,表面上看,只是增加了民众们闲暇时对于古今世道礼教的思考,然而季无殃深知,这些自发的思省,持续下去也很有可能会发展到动摇朝廷统治根基的地步。
  毕竟她开创的大昭新朝,在很多方面仍然延续着旧世礼法,包括朝堂上下的典章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