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作者:鸣蒂      更新:2025-12-04 14:24      字数:3325
  随后她又提起了当年伏起劝懿德太后不要在旧帝驾崩后赐死她姊妹俩的话,说季无殃极有才干和魄力,希望季无殃往后可以留在她身边,为她出谋划策。
  “她曾经说过,想让我成为她的臂膀。”季无殃微微扬起下颏,笑道,“只要能像老太后想要的那样,手里捏着傀儡儿皇,我亦可君临天下,凭什么做她的臂膀?”
  她说完这话,又把目光挪到了妊婋身上,随即收起笑容,轻叹了一句:“妊大家确实可惜,但我当时必须要那么做,对此我也很遗憾,但我不后悔,我不奢望你们能理解,也不需要你们的原谅,今日只是把这些旧事跟你们讲一讲,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妊婋反复思量着季无殃今日说的这些往事,心情有些复杂,她没有回答季无殃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伏兆,见她眉头紧锁着,不知在想什么。
  季无殃显然也没打算等她们回答,说完这些话后,她敲了一下榻边的小铜罄,那罄发出极具穿透力的悠扬响声,很快内室外面有宫人禀道:“圣人,来针灸的太医已在堂屋候着了。”
  “让她们进来吧。”
  季无殃这话的意思是她们这日的长谈已经结束了。
  果然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两名宫官引着几位太医走进来请安,那宫官又对妊婋和伏兆说,太子与何督帅都在外殿等她们。
  “你们此行的国事都与太子谈吧,我就不虚留你们在这里闻药气了。”季无殃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旁边宫官抬手请她们离开了寝殿内室。
  季显容跟何去非在外殿看她二人一脸沉重地走出来,也都没有询问她们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季显容送她们到宫门外,何去非按来时的原路又把她们送回了大使府。
  她们回到大使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妊婋简单跟几位使者说了说季无殃的情况,又说明日再看接下来的会谈如何安排。
  几位使者听罢往后面花厅准备用晚膳,这边堂屋里就只剩下了妊婋和伏兆二人。
  “今天听了这些往事,你有什么想法吗?”伏兆沉默了半晌后,看向妊婋问道。
  妊婋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母亲与祖母的往事,她们当初也都算是“舍身为主”了,此刻听伏兆问她话,她忍不住“嗤”了一声:“我只不明白,你们家的人到底对三头六臂有什么执念,到处要人做你们的臂膀?”
  伏兆一听这话又把拳头握紧了,朝着她面颊挥了过来,妊婋也没躲,而是伸手接住了她这一拳,握着她的拳头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季无殃这日跟她们说话时,虽然左手仍不能抬,但整个人气色还好,看着并不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有那些太医每日针灸调理,说不定开春有所缓解,或许还能恢复亲自理政亦未可知,而中原各国接下来的互通安排,还得在此次会谈上提前做些确认。
  但当晚妊婋和伏兆并没有详谈接下来的事,她们跟大使府众人用过晚膳后就各自回房了。
  第二日一早,忽有季显容派来一辆车到大使府来接妊婋和伏兆进宫,也没说是进宫会谈还是做什么事,也不邀其她使者,只单请她们两个人。
  她们上车从昨日走过的宫门进了宫,有宫人引她们到了徽音殿外殿。
  她们先在这里见到了季无殃身边的掌事宫官,那宫官走上前说了一句令她们十分意外的话:“圣人昨夜驾崩了。”
  第282章 悲歌击筑
  妊婋和伏兆在徽音殿的中庭花园回廊上见到了一身素服的季显容。
  她的眼睛微微肿着,眼里满是血丝,眼下一层淡淡乌青,嘴唇也有些干燥发白,看起来似乎一夜未眠。
  “殿内灵堂布置已毕,你们也可以进殿哀悼。”季显容说这话时鼻音略重,还带些沙哑。
  妊婋观她这日神情,又听此刻这话,猜测昨日她们离去后,季无殃也没跟她说她们之间的谈话内容。
  她二人听到季显容的邀请,也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都随她一起往后殿走去。
  此时的徽音殿前后殿宇外都还没有挂上白色帷幔,只季显容和宫人们身上罩了一件缟素外袍,她们踏进后殿堂屋里时,已不似昨日那样温暖如春,但那阵花香和药气却仍未散去。
  堂上的桌椅摆设都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金丝楠木棺。
  季显容请她们来到棺前,说母皇昨夜子时驾崩,殿内有她与何去非以及几位阁臣在场,凌晨时完成小殓,明日大殓合棺。
  妊婋朝那木棺里看去,见内层是明黄锦缎,季无殃身穿龙袍,头戴帝冠,静静躺在里面,容貌跟昨日谈话时几乎没有差别,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跟伏兆站在棺前,依外使国礼致哀完毕,才被季显容请到旁边偏殿内吃茶说话,妊婋在这边屋中坐下接过茶盏后,才开口问季显容:“怎么会这样突然?”
  季显容也没有隐瞒:“母皇在榻边备了归寂丹,昨夜与我吩咐完后事,服下之后仙逝了。”
  妊婋初听时还有些不解,又细问了几句,才知她这半身偏枯实难康复如初,而且还会逐渐向全身蔓延,太医针灸也至多只是减缓蔓延的速度,尽管有宫人勤谨服侍,常年卧床也能照料得当,但她却不愿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渡过漫长的晚年余生。
  妊婋又想起了昨日季无殃讲的那些往事,显然她从来都是要一切尽在掌握的人,所以才会在面对身体逐渐失去控制时,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要的是生时辉煌,死时利落。
  想到这里,妊婋抿了一口茶,点头说道:“其志可喻,王自有王的死法。”
  这天进宫起就一直没言语的伏兆,坐下后也没吃茶,听完这话忽然转头向季显容问了一句:“子夜崩逝,凌晨小殓完毕,到这时还未报国丧,你这是要秘不发丧?”
  妊婋听她这么一问,也反应过来,想起当初旧朝庆平帝死的时候,她正好就在城外西大营里,这个消息没半日功夫城内外全知道了,而这日季无殃驾崩后的情形却完全不同,她们方才进宫的时候,所有宫殿都没挂白幔,还是进了徽音殿才从宫官口中得知此事,按理说从子夜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也足够安排宫中各处人手布置丧仪了。
  季显容见问,坦然答道:“是,今日匆匆请你二人进宫告知,也是为了避免消息外泄。”
  妊婋和伏兆转头对视一眼,从季显容这话里听出的意思是,她们今天进了这建康宫,就不能再出去了。
  “接下来还要请燕宸使团在建康多留住些日子。”季显容说道,“稍后我会请人为你们给洛京送信。”
  使团延期归国,总得要有个说得过去的正当理由,季显容对此也有所准备,但当下并未讲明,只说宫中还有些事要处理,请她们先到旁边泰和殿里吃茶稍后。
  不多时她们一起离开了这边偏殿,季显容请一位宫官送妊婋和伏兆往旁边泰和殿稍事休息,随后与另外几名宫官转身往另一边去了。
  妊婋看着季显容离去的背影,又见这日建康上空的天灰蒙蒙的,似乎是在酝酿一场冻雨,或是冬雷,或是大雪。
  季显容出了徽音殿后,先到东宫洗漱更衣换下了素服,来到往日开朝会的紫微殿。
  昨天朝中沐休,今天恰是个早朝日,众臣一早就在紫微殿外候着了,见这日还是太子临朝,大家也不意外,因为自从御驾春日西巡,一直到秋日回銮之后,这将近一年来,早朝都是由太子出面主持的。
  季显容这日照旧坐在龙椅上,听取朝臣禀完几件例行政务后,拿出了母皇昨晚下的一道诏令,向众臣宣告代发上谕。
  这是大昭自开国以来颁布的最为严格的《限男令》,即日起由各军按辖区将城县镇乡的男民全部迁至指定地点,作为来日供配院之用,旦有违令抵抗者,一概以谋反论处。
  因这道诏令影响范围较广,季显容也在随后下了一道敕令,宣布包括建康在内的所有道府治所城池全面戒严,在这期间只有军队和外迁男民可以离城,直到各地完成肃清为止。
  从昭国当日建国后大肆清洗旧朝宗室男和各地世家宗族起,各地连年移风易俗,一些乡间穷苦人家见官府发放的诞育补贴仅限女孩,觉得养男孩不上算,遂多有溺杀男婴追生女孩的,前年又因男民闹乱被官军逮捕处死了一大批,这些年下来,各地男民数量持续减少,去年圣上西巡的时候,东宫协同户部修订完最新一版各道府户籍册,按照册中记录的男民数量推算,各地驻扎军队在收到圣旨后,三个月内就能迁移完毕。
  这日早朝结束的时候,正在泰和殿西偏殿内吃点心的妊婋和伏兆也得知了方才颁布的这两项政令,又见有宫官给她们递来了一沓洒金宫纸,请她们在这里分别给洛京和长安写一封信,称由于建康戒严,使团要在建康过完年再归国了,再请她们传信安排燕宸两国边界驻军增加巡防,并协助逮捕昭国逃民。
  妊婋和伏兆看完,都猜到了季显容秘不发丧的原因,而这政令对燕宸两国包括接下来的中原局势都是件好事,于是她二人就在这边暖阁里各自提笔,分别给上元府和九霄阁写了一封信,盖上了随身带的私印,让宫人去请季显容前来,待她看过后封装送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