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作者:
一把戒尺 更新:2025-12-06 14:20 字数:3021
“hiehe——嘿嘿……!”
“嘿嘿!heh——嘻嘻!”
他们战战兢兢端来不知名的酸果。黄灿喜摇手。
他们再端来黍与稻。她仍摇手,眉间微生不耐。
他们愈发恐惧,不敢怠慢,只得捧出珍贵的兽肉,手都抖得不成样。
黄灿喜见时间已到,抛下一句:
“记住我的脸。”
风沙忽然暴涨,顷刻间,他们二人的身形在天地间拔节似的长起。
比沙鼠还大。
比山峰还高!
再高下去,竟像顶起了整片夜幕!!
那一刻,茫茫黑夜被撕开一线,一口橘色自地平线上缓缓吐出。
日光升起,照在豆人呆滞的脸上,他们仰望着那两道犹如梦幻般的巨影。
来时如从天降,去时又似撑着天空远去。
沙鼠“吱吱”地爬回顾添乐身上。他凝望脚下那宛如心脏的乌兰湖,除了黄灿喜放置的那一尊她奶奶的塑像,竟又多出了一尊,紧紧挨在旧像旁。
一尊泥巴捏成的古老神像,人身蛇尾,面容却与黄灿喜一模一样。
这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一尊有脸的神像。
也是第一尊。
黄灿喜微微一笑。
仿佛提了很久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她拾起那尊神像,回首望向顾添乐。她的眼神一落,他只觉血液在体内四处奔突叫嚣,浑身沉得像块铁。
而她却轻盈得如一张纸,在逐渐天明的日光中几近透明。顾添乐甚至能看见她皮肤下的淡淡的血管,看见她那以竹编成骨的清晰内里。
她轻声道:
“顾添乐,我走了。别把公司弄破产。”
说完这句短短的告别,她来去如同风中之影。
下一瞬,她的身形骤然收束,如一尾银鱼破空,“扑通”一头扎入巨婴前方的湖面,溅起的水花像是她的热血,扑得顾添乐心头慌乱。
“黄灿喜——!”
顾添乐撕裂喉咙大喊,扑向湖水,用尽全力挖去,却惊觉湖面如幻,指尖轻易便触到冰冷的湖底。
第93章 你在看什么?
身后有人呼唤她, 声音像隔着好几层水传来,她却决计不再回头。
那条与顾添乐相缚的绳索忽然松散、消失。取而代之的, 是一条湿滑的脐带,从她掌心拖落出来一截温热的、像刚被剪下不久的生命残痕。脐带在她指间滑过,卷着、缠着、绕着,牵着她往更深的黑水里走。
黑水翻涌,像一片被搅动的子宫。水光一闪,她看到了许多影子,陌生的、熟悉的、被剥离的、正要重生的……那些影子并不来自旁人,而是她自己无数次站立过的地方。
她看到全部, 看到她自己。
水光又一次跃起的时候, 画面悄然转折, 将她折回了西藏寺院外的河边亭子。
层层叠叠的经书像堆起的山,油灯摇动, 将未干的墨迹照得发亮, 也把坐在灯下的两人照得格外生动。风卷过经幡的位置,发出轻轻的颤音。
“黄灿喜”坐在男人面前。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隔着千年传向未来的自己。
她说:“张良, 将我按照那方法做成神吧。我想帮自己一把。”
“刘彻命人编神籍, 造神。”
“但那只是开端。人的欲望满足不了,就会不断造神、弃神、找神,最终灭神。”
她像是在说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语气凉丝丝的,却没有恶意。
“千百年后,等你死了,黄灿喜会替你收拾遗物。”
张良似乎被逗笑了,嘴角微微一弯。
“我的遗物只有一本书。”
“那你可别忘了。”
就在这时, 一只蚂蚁爬上了旁边的甜糕。张良伸手,本想按下去,却在指尖触到空气的瞬间忽然停住。
他的手指只轻轻一弹。
小小的蚂蚁竟抱着一小块比自身更沉重的甜糕,跌跌撞撞冲向亭外的河水。
河水湍急,它轻得像一粒尘,却不肯松手。
水花一轮轮拍下来,那小东西随波起伏,挣扎、坚持,最终被浪砸落,携着那块甜糕沉入水中。
“黄灿喜”望着他的侧脸,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张良这才回过头来。
那张脸皮肤冰凉,骨意却温柔,在月光下生出一种穿透时间的熟悉。
“看虫子沈河。”
画外的黄灿喜身心仿佛通了电般发麻,脑海被塞得满满当当。她握着的那根脐带猛然一紧,像被某种力量拽回深渊,下一瞬,她重新坠入那片海域。
火舌划过她的皮肤,留下刺痛的炙痕。黑色的海浪偕着火焰翻卷,将天地一同熔成赤红。
无数沸腾的黑水从天际倾落,带着火点如灼雨般砸下,其中一滴击在她的脚边,余温把她的皮肤烧出焦黑的孔洞,“滋滋作响”、升起一缕细烟。
她环顾四周。
这个不断崩毁、又不断从灰烬里重生的域界,终于在此刻显露终章。每一次火海的翻涌,空气都散出腐朽与重塑交叠的气味。
海的尽头,山脉轰然隆起。
那如巍峨巨峰般的婴儿忽然睁开眼,目光直勾勾落在她的脸上。
没有思考,没有迟疑,像被骨髓深处的本能骤然牵动,它撑起身体,从地脉中拔出自身。
它所拔出的地方,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黑水奔流,疯狂地涌向那凹陷之地,以水为界,将两个世界缝接在一起。
巨婴的眼里只剩下她。
它攀爬、靠近、挣扎着向她的方向爬行。
似乎嫌弃速度不够,它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她奔跑而去,眉眼笑得皱成一团,像年画中的娃娃,在找着母亲讨乳,它一边笑,一边张口发出破碎的音节,“miu—mie、ma”。
跌跌撞撞,含糊湿黏又逐渐清晰,“ma、、ma、mama——”
“妈妈!”
“妈妈你deng等我,妈妈、我hao爱你,”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像潮水一样,一声声呼唤淹没四野。
“我好爱你,妈妈。”
黄灿喜低头,轻触怀中的女娲神像,那泥塑的温度已与她掌心同热。
火焰卷住她的每一寸肌肤,舔过发丝、骨骼,她成了一只正燃烧的纸人,可眉目依旧稳如山。
恰恰灵验那句命定的期盼,于荒世浊夜之中,灿若明火,照彻黑暗。
耳边听着那一声声的爱,可她却一步也不敢靠近。
只因下一刻,它成长得更为巨大,骤然再度拔高数倍。
它挥舞那肉团似的小手,一爪排山倒海般拍落。风势凌冽,锋锐如刀雨,带着爱腐变后的狰狞与占有,眼中想要的不再是乳,而是血,它向母亲讨要血。
“妈妈,我好爱你、把你的血给我,你能不能把你的肉给我。”
黑水将它染得通黑,它原来的模样是什么?
已经无人知晓。
“你没用了、你该死了。”
黑水翻涌四散,击地如雷。嘶鸣轰响,碎裂、崩溃之声在天地间混成一片,甚至从那巨大凹洞深处,还传来无数人类的尖叫与哭喊。
“嗙!嗙——!”
“刺啦——刺啦——哗啦啦——!”
人间瞬息变作炼狱。
大楼根基被地底涌出的黑水吞噬,轰然折断。无数车辆在水中漂浮,人与怪在洪涛里被卷成一团,彼此不分,你的手臂缠上我的脚,统统被黑水囫囵吞下,尖叫像潮声,一声未落又一声接起。
洪水再一冲,学校、医院如石头一般裂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巨坑。那巨坑深不可见,人们尚未来得及看清其中藏着什么,又被黑水无情灌满。
千米高楼倾斜的瞬间,整座城市像重生了一遍,以毁灭的方式。
而神格“黄灿喜”立于角落高处,俯瞰着所有呼号与绝望。
千万人的哀求,犹如风吹过她的耳垂,只留下一点细不可察的红痕,转瞬又被神性抹平。
在她眼中,人类的枯荣如四季草木,与她无关。
……真如此吗?
风砂掠过,卷起她的发丝,在遮住她半张脸的刹那,似乎……哪怕是神,也终究有为孩子落下一滴泪?
“妈妈。”
那是带着沙土与血腥味的声音,拉扯着她的喉管与命脉,是千年不散的执念。
“妈妈,我们来接你了。”
陶人们从废墟中走来,举着一副古旧石棺。他们的表情真挚得如同活人,那份诚意甚至能欺骗苍天。
“妈妈、我们不需要神仙了。”
“请你去死吧。”
石棺尘埃厚重,封着曾经鲜亮的祭祀图腾,日月、星辰、山河、野兽、草木……全部被血垢掩住,不见旧痕,只见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