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飞过夏天 第79节
作者:周晚欲      更新:2025-08-28 08:29      字数:3477
  起码现在,我们都继续往前走一走。
  看看在未来,还能不能遇到。
  她轻轻推开他,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夜风吹过,带走了一丝灼热。
  她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更安全的距离,然后才真正转身,朝着马路对面走去。
  周西凛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前方绿灯亮起,行人匆匆。
  温侬微微低着头,心思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混乱而激烈的吻里,刺眼的远光灯毫无预兆地从侧面路□□来,伴随着引擎疯狂的咆哮声!
  温侬惊骇地扭头。
  一辆轿车如同失控的野兽,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她直冲而来,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根本避无可避。
  隔着那疯狂冲来的车前挡风玻璃,温侬清晰地看到了驾驶座上邬南那张扭曲癫狂、布满恨意的脸。
  温侬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直,只能眼睁睁看着钢铁巨兽碾压而至。
  “砰——”
  巨大的撞击声撕裂了夜晚的喧嚣。
  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抛起,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碎裂、坠落。
  倒地之前,她仿佛听到有道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她的名字:
  “温侬!”
  第48章 血字wn.温侬,原来是你。
  温侬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微弱的掀动都耗费着全部气力。
  视野被一片黏稠的猩红覆盖,模糊的光影晃动。
  她费力地聚焦,终于看清了上方那张脸。
  周西凛跪在她的身旁,手臂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头颈,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惶。
  他的黑色上衣,前襟已被她涌出的血浸透,颜色深得发暗,沉甸甸地贴着他紧绷的胸膛。
  他看着满地的血,满手的红,不敢相信她正经历多么巨大的疼痛,他甚至不敢呼吸,仿佛一丝气息都会加剧她的痛苦。
  她张了张嘴,明显想说什么。
  却只涌出一股红色刺目的液体。
  “别说话。”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带着哀求,“什么都别说。”
  他胡乱地用袖口去擦她嘴角的血,动作却轻得不能再轻,同时无助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扫向周围模糊晃动的人影,嘶吼着,声音劈裂在夜风里:“叫救护车!报警!快啊!”
  人群中有回应:“叫了!救护车马上到!”
  这句话也没让他觉得安心,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额头,滚烫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皮肤:“坚持住,温侬,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了。”
  温侬听到周西凛的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她想安抚一句,可她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将涣散的目光转向那辆扭曲变形的肇事车。
  车子卡在路灯杆和墙壁之间,车头严重凹陷,浓烟混合着刺鼻的汽油味弥漫,破碎的车窗缝隙里,有暗红的液体正一滴滴砸落在地。
  有人把同样重伤的邬南从车里救出来,她看见她,恨意在眼底燃烧。
  周西凛捕捉到她目光的转向,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俯身,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对她讲:“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她,绝不。”
  温侬稍觉安心,闭上了眼,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滑落,像两行绝望的血泪。
  “别闭眼,看着我。”周西凛的声音颤抖,“你不能让邬南得逞,你不能带着遗憾走,你想想你妈妈!”
  最后这句话仿佛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几乎是吼出来:“温侬!你是你妈妈唯一的指望!她后半辈子就靠你了!你不能睡,听见没有!”
  温侬的嘴唇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又是一行泪滚落。
  周西凛捕捉到她细微的反应,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吝啬任何言语,他必须要加强她求生的意志力。
  他又道:“还有我,你也是我余生的指望,哪怕我们这辈子再也不见面,但只要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存在,我就活得下去。”
  他的声音是那么哽咽,告诉她:“温侬,我们都需要你。”
  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眼睫微微颤抖,让他的心不至于彻底坠落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继续道:“说一句你可能不信的话,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温侬
  睁了睁眼睛。
  她好疼。
  全身的骨头都像被碾碎了,内脏在灼烧、撕裂,可他的话又拉扯着她,不让她被这股疼痛打败。
  她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飘远,沉入一片混沌,恍惚间,她好像跌回了许多年前那个破败又充满暴力的家。
  妈妈羸弱却固执地将她护在身后,承受着皮带雨点般的抽打,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精和香烟的味道。
  等爸爸醉倒,妈妈会拉着她,去菜市场捡东西吃,偶尔有好心的摊贩会塞给她一只鸡腿,那会儿真的好穷,几乎一分钱都没有,可贫穷并非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种日复一日浸透骨髓的恐惧,像厚重的淤泥,将人的精气神一点点糊住。
  直到那个夜晚,爸爸要拿烟蒂烫她,妈妈的反抗……让世界终于陷入一片死寂的安宁。
  可这死寂也未免持续太久了。
  烧烤店里熏得人发懵的炭火味,浸入骨髓的孜然香,脏乱漆黑的角落里总有刷不完的碗,来到家里有洗不完的衣服。冬天她的手被冻出疮来,邬南总要说恶心,邬南会把她不穿了的内衣内裤,施舍给她,有些很新,新到文胸上的珍珠吊坠还是亮的,有些很旧,旧到内裤后面褐色的血迹怎么也洗不掉。
  记忆的光斑跳跃,倏然明亮起来。
  高中校园,初夏的风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穿过树梢,吹动她校服的一角,以及远处少年的发梢。
  周西凛喜欢单肩挎着书包,侧脸线条如此干净利落,和同伴说笑的样子是校园最好看的风景。
  有一次,体育课跑八百米,她体力不支,绊了一下脚,重重摔在跑道上,膝盖火辣辣地疼。
  是他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把她拉了起来,她抬头,撞进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就再也忘不掉他了。
  他的样子,与眼前的面孔重叠。
  走出青春半生,才意识到原来离旧时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
  久到那些鲜活的记忆,只能在意识弥留的走马灯里,才被清晰地记起。
  周西凛还在继续用言语留住他。
  他用力地勾起唇角,想让她看着他在微笑的样子:“爷爷走了,奶奶还有我爸,这个世界除了你,没什么我留恋的了,我会拼命拼命留住你,因为我想拼命拼命留下我自己。”
  温侬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仿佛在说,你不要这样说。
  这时候,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救护车急刹停下,车门“哗啦”打开,刺眼的顶灯将这片血色狼藉照得如同白昼。
  “让开,让开。”急救人员快速评估现场,声音冷静急促,“骨盆可能骨折。快。铲式担架。小心平移,注意颈部保护。”
  温侬被极其小心地转移到担架上,固定颈托,建立静脉通路。
  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血压急剧下降,心率快而微弱。
  “加压包扎腹部,开放第二条静脉通路,快速补液,准备血包,通知医院准备紧急手术,创伤中心启动。”医生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面色凝重。
  氧气面罩扣上温侬的口鼻,她发出微弱的呛咳。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周西凛看着医护人员围绕着她紧张地忙碌,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曲线剧烈地上下波动,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恐惧感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她看起来那么疼,每一寸肢体都传递着濒临破碎的信号。
  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被一丝丝抽离,像被抽走了脊柱,整个人软在车壁上,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突然,温侬那只没被固定的手,在担架边无意识地抓挠着。
  “别动,不能动。”护士按住她的手腕,试图安抚,“你想说什么?保存体力,别乱动!”
  大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当是剧痛下的本能挣扎。
  周西凛的目光却猛地定住。
  他扑到担架边,一把抓住了她那只在空中徒劳抓握的手。
  就在他握住她的瞬间,她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给她。
  他跪在她的面前,红着眼眶,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终于抛弃所有,把心底深处最想说的话,全盘托出:
  “回来吧,侬侬,哪怕当初你是为了报复蓄意接近我,也没关系。”
  “你那么苦,做什么报复都是应该的。”
  “如果我是你用着趁手的刀,那我也算有价值,我也很开心。”
  温侬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即使意识模糊,这番话也穿透了层层痛苦,抵达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积攒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极其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在他同样沾满血污的掌心,用指尖一点一点地,划下两道痕迹:
  wn.
  周西凛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在刹那间凝固。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了。
  烟花在他灵魂深处炸开,只一瞬间便留下无尽的悲凉与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