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作者:
西门柔 更新:2025-09-01 08:51 字数:3278
他盼着一觉醒来,这一切都能结束,或是让他知道不过一场噩梦。
赫连翊睡了很久,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他再睁眼时,发现窗外的天已经暗了,白天的风吹得凛冽,夜晚却忽然静下来,独留一轮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扉,在屋内落下梅花般的光点。
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
他推开门,朝外走去,客栈内也很安静,从客房往大堂底下望去,看见一盏孤灯亮着,灯火微颤,像一轮水中的月亮。除了一个守夜的店小二,堂中唯一的烛火之下,坐着一个人。
这是金玉兰的店,赫连翊记得,可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来到了这里。
赫连翊朝那人走去,发现那人闲来无事,正在桌前画画。他一身白衣,桌上却只有一尺砚台,一支毛笔,在一盏暗黄的灯下,铺开的宣纸也像染旧了似的,一笔下去,多一道旧时的痕迹。
这是家黑店,却有如此风雅之人,赫连翊不禁好奇,走上前去看。
这里无山也无水,荒郊野岭,可这人偏偏在画山水画,一条小河,河上漂泊的小船摇荡着,河岸边是一户人家,千里难寻的闲情雅致。
赫连翊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这人戴着面具,面具上彩绘着一只似妖似鬼,吐着红舌的妖怪,一副吃人的凶相。见他坐下,抬起头来,黑洞洞的面具底下是一双看不清的眼睛。
桌上刚好有茶水,赫连翊拿手指一碰,还是温热的。赫连翊给自己倒了点水,润了润嗓子,开口:“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的声音闷闷地透过面具传来:“地震。”
“地震?”
“昨夜星象异动,传言有地震发生,不过你放心,地震不过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东市不过只倒了几间屋棚罢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认识我?”
“不认识。”赫连翊垂下眼帘,“可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那男子继续低头画画,他将那栋山水旁的小屋画好,再寥寥几笔添了一座小桥。
赫连翊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问:“你救了我?”
“只是碰巧路过,举手之劳罢了。”
碰巧路过?碰巧路过黑店,只会被做成包子给吃了,哪有这个本事在这里画画。
赫连翊轻轻的嗤笑了一声,脸色却冷下来:“公主呢?”
“我不知道什么公主。”那人依旧神定气闲地画着画,“哪位公主?长什么模样?”
“在集市上,跟我一起的那个。”
“当时与你一起的是一名男子,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好像要砍掉他的头。”那人说话一直慢悠悠的,一笔一划往下落,“兄台不要误会,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那个人就在你旁边的房间,你大可以现在就去杀了他。”
赫连翊久久地凝视着这人:“你到底是谁?居然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兄台谬赞,我可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喜爱读书写字,又恰巧路过集市罢了。出门在外靠朋友,帮衬一把算得了什么,指不定哪日,你也会帮我的。”
“说了半天,你也不肯说自己究竟是何来路。”
那人抬笔,蘸了一点墨:“你又是谁?”
“你不是第一次见我,上次我就见过你。”赫连翊不自觉伸手,轻轻拉扯了下自己的衣领,语气有点别扭,“你救了我以后,还给我换了身衣服。”
那人隔着面具轻轻笑了一声:“既然你记得我,那想必也记得我的名字。”
那人低眉画着画,在桥下的河水中花了几笔粼粼的波纹,他对这几笔似乎非常满意,特地停笔欣赏了一番。
“梁万春。”
那人将手中的笔放下,抬起头来,四周一片寂静,灯油在烧,滋滋地冒着火光,灯芯烧过去时发出细微撕裂的响声。
“是我。”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你是三殿下赫连翊,失敬。”
陌生的语气,陌生的生疏,意料之外的相遇,但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人。
赫连翊语气疏远:“你又是从哪儿打听的我的消息?”
“我不需要打听,这东市上每一个人都认识你,我自然也不例外。”
“听你的名字,是个中原人。你一个中原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介穷书生,以卖字画为生,这里很多西域商人喜欢我的字画,我来这里做点小生意,连着两次遇见殿下,想来也是特殊的缘分。”
赫连翊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略有些嘲讽:“戴着面具卖字画?”
“兰陵王也曾戴着面具打仗,有何不妥?”
赫连翊轻轻地哼了一声:“这样吧,我给你钱,你替我写一幅字。”
梁万春放下笔:“三殿下,恕在下不能。”
赫连翊一语道破:“你怕暴露你是谁。”
梁万春一点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回答:“不,只是字画都只与有缘人结缘,若是殿下喜欢,我这幅画送你就是了。”
赫连翊将那幅画翻过来,面朝自己,伸手轻轻在画上抚过,烛光将画面晕染成旧旧的黄色,上面却许多笔迹尚未干,一点余墨沾在手上,好像人的体温,还是温热的。
“你不是靠卖字画赚钱,怎么现在又这么大方。”
梁万春隔着面具笑了一下,从他隐约的语调中,赫连翊能感觉到他在笑:“今日是你们的情人节,趁今宵良夜佳节,这画就送给有缘人吧,过了今晚,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赫连翊没有必要非收这幅画不可的理由,他孤身在外,总不见得将画装裱在客栈里,也没必要非接这个人情。
只是他很久没遇见过这样特别的人,他也很少跟别人这样聊天了。一个寂寞的夜晚,能随便这样说几句话,真是难得的雅兴。
第135章 交个朋友
他正犹豫不决之时,店小二送来一壶茶和一小份干果,轻轻地放下。这回确是精心准备过的,托盘上雕花坠玉,小碟底部还有三五飞动的蝴蝶图案,不像先前那回,全是刀痕。
赫连翊顺手拿起一颗,朝窗外看去,夜很深,像墨一样深,夜色包围了这里,而四周静谧得能听到对面之人的呼吸声,偏偏他此时睡意全无。
那小二好生客气:“三殿下,您要是饿了,我就再给你送碗面来。”
赫连翊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多谢,那小二转头便离去了。
“有缘人。”赫连翊望向梁万春,不觉声音轻下去,“你怎么知道我们有缘?”
“你我两次见面,还不算有缘?”梁万春又取出一张宣纸,继续作画,“上次一别,我曾对三殿下说过,若是你我有缘,自会相见。”
赫连翊被逗笑了,打趣:“如你所言,这情人节投缘的反倒是你我了?”
“公主与另一男子情投意合,你我反倒有缘,可见上天注定的事,人强求不得。”
“可惜我不信什么缘分,就算有缘,对我也没用,我现在已经不相信这些了。”赫连翊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一小滴水渍沾到画的一角,他赶紧伸手擦了擦。
“为什么?”
梁万春慢慢地将笔放下,赫连翊就这么看着他。那张面具描着鲜艳的油彩,似喜似怒,张牙舞爪,可那面具之下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看着他?
赫连翊不由得轻声叹气:“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被前尘往事耽误了,所以你要杀了他。要不然,你何必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还偏要挑这样的日子下手。”
梁万春的声音平静如水,抬起手,指了指楼上的一间客房。
“那兄台还是先行解决旧事要紧,在下也不耽搁你了,杀人要快,迟则心软。”
“你不像是个卖画的,倒像是算命的。”赫连翊揶揄,“总是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趁着面还没端上来,你不如先去看看那人是死是活。这碗面,我替你盯着就是。”
赫连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犹豫了一下,凑过来低声说:“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梁万春用更轻的声音低语:“放心,这是家黑店,你把他杀了,卖给老板娘做人肉包子,她自会帮你处理。”
“可我不想让他这么快的死,梁兄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能慢慢把他折磨到生不如死?”
梁万春笑了,笑得很无奈:“你就这么恨他?”
“是,我恨他入骨。”
“为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梁万春的语气令人玩味,他一笔停在纸面,犹豫着是否要落下:“我不该管你和他人之事,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你当然可以不帮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几面之缘。”赫连翊紧盯着他看,蓝色的眼睛被一盏孤灯映着,许多心事浮上来,又沉下去,眼眸成一抹浅浅的灰色,“你只要别阻拦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