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灯豆      更新:2025-09-02 09:00      字数:3336
  许越像是一个继承了常玉留下的一切美好与幸福的小偷,这一切本都不应该属于他,却偏偏如今叫他一个人独享了。
  常玉,我把这些都还给你,能不能换你再回来看我一眼?
  …
  许越没有把莲雾之后和他葬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两兄妹。
  墓地的事,除了他本人和已经离世的常玉以及莲雾,没有第三个人和第二只狗知道。
  也是怕朋友们太担心,一个两个都来劝他,闹到最后也只会让所有人都心里头闷着压着不快活。
  还不如不告诉任何人。
  处理好最后一点手续,许越将莲雾的骨灰存在殡仪馆后才回家。
  进门在玄关那坐了好一会,他才猛然想起厨房里还剩着一地狼藉没顾得上收拾。
  莲雾的碗还摆在餐厅,吃了小部分的元宝早就散架,乱七八糟地堆在碗里,一部分洒在地上。
  厨房满地都是凝固的油脂,梅干菜和猪肉四散在地砖上,油腻又恶心。
  许越心不在焉地去捡起大块的垃圾,又拿湿纸一点一点擦去细碎的脏东西和细小的瓷盘碎片。
  手指划过锋利的瓷片边缘,许越久违地再次想起当年拿刀自残时心底的快感——痛觉可以麻痹心中的一切情绪,所有注意力都被这一条条细小但不断渗血的伤口吸引。
  痛感被无限放大,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不去管。
  他胳膊上的伤疤细细密密,整条左臂臂内侧都密密麻麻布满长短不一的凸起,是许越从前对自我生命和身躯漠视的证据。
  蹲在厨房犹豫几秒,他最终缓缓地举起手里的瓷片。
  但冰凉的带着油渍的黏腻触碰到小臂的那一刻,拿着瓷片的手还是转了个弯,丢进垃圾袋里。
  厚实的袋子打了个结系好,确保碎瓷片不会划伤流浪动物和收拾垃圾的工人,许越才小心将袋子丢进垃圾桶里。
  算了,要是划下去,常玉又该生气了。
  一生气,本来就不愿意来看他,这下更不会来了。
  第6章 失眠安眠
  把家里大概收拾一遍,许越开车去了一趟景利。
  那是常玉的家乡,一个很小很小的县城。
  奉阳市离景利不算太远,但也说不上近,上高速后再四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
  待在奉阳太压抑,整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能勾起有关他和常玉的回忆。许越过得实在痛苦,索性选择短暂逃离。
  他其实没来过景利。
  这儿经济落后,城市建设也不怎么样,甚至连火车站都没有,还得驱车去隔壁县坐火车。
  从景利汽车总站出发,近五个小时的颠簸后抵达奉阳西,那是十七年前,常玉十九岁。
  他第一次坐上离开景利的大巴,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他再没离开过奉阳,再没想过回景利。
  景利县最南边有一条宽而清澈的江水分支,这条江连通奉阳和周边数个省份。
  在景利,它被称为好利水。
  景利人相信好利水可以带来一切好运。但很讽刺的是,跨越好利水的那座跨江桥,是整个景利县乃至周边县城综合而来的“最佳自杀点”。
  每个月都有人从桥边翻越坠落,纵使栏杆不断加固增高,也阻拦不住失意者们将身躯与灵魂一道投入好利水的决心。
  常玉便险些成为其中一员。
  许越将车停在桥下,徒步上桥。
  他望着脚下不断翻涌的清澈的江水良久,终于在这一刻与十九岁时妄图翻越栏杆的常玉共情。
  碧水奔涌,风搅动着水面,像是在引诱他跨过眼前这点最后的阻拦,投入江水柔软的怀抱。
  只需要纵身一跃,一切的挣扎与痛苦都将被抛在身后,苦难也再也追不上你。
  跳下来。
  跳下来……
  突如其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叫,将许越的神志拉回,“那边的!站在那干什么呢!”
  许越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迈开步子离开这座桥,“吹吹风!”
  “得了吧,别吹着吹着把自己吹下去了,”大叔在这儿当保安,一眼就看出许越的不对劲,“每年想在这儿自杀的人海了去了,我一眼就能看出上桥到底是要轻生还是只是过桥。”
  “你说说你们年轻人,遇到事儿就想着死了一了百了,”他点根烟,也递给许越一根。后者接过,捏在指尖半晌没有下一步动作,“怎么?不会抽?”
  许越尴尬地笑笑,“太久没抽了。”
  大叔摆摆手,自然地为许越点燃,又继续道:“——要我说,有什么事什么坎是解决不了迈不过去的?人只要还活着,一切都不叫事,知道不!”
  许越夹着烟送入口中。
  久违的陌生的气息瞬间涌入喉间,又从肺部爬过,最后自鼻腔涌出,散落在空气里。头脑也因为这股太久没再接触过的感觉有些微微发晕,像是尼古丁带来的短暂快感,又像是久未接触后如初学者一般的痛苦。
  说不上来,但又好像一瞬间勾起了从前的瘾,覆水难收。
  他好像是将大叔的话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怎么听,只是笑着表示知道,而后同大叔告别。
  许越花一整天的时间把整个县城好好逛了一圈。
  常玉曾经就读的小学、初中以及给常玉带来所有黑暗回忆的那所高中,常玉曾经居住的社区,常玉所说的他常去的那家破旧的小小的图书馆,他都去了一遍。
  像是走过了和常玉相识前对方的一生。
  许越开始想象,那时候的常玉会是怎样的?
  像后来一样总是安安静静的吗,还是说会比后来要活泼一些,话多一些?
  他想象了十九岁之前的常玉所有可能会出现的模样。怎样的性格、怎样的说话方式怎样的喜好,想到最后却又觉得每一个都不像他的常玉。
  “要是能回到过去见你一面就好了,常玉。”
  这显然是异想天开的心愿,话说出口,许越自己都自嘲地笑了笑。
  那天晚上许越做了一个梦。
  梦里久违的只有常玉,且是带着笑的平静地看着他的常玉。
  许越很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但还是怕下一秒眼前人便消逝在梦境之中。他愣在原地好久,也没敢上前抱一抱心心念念的爱人。
  常玉也没开口,两人隔着一定距离对视,像是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爱意和思念。
  “许越。”梦里的常玉开口,声音还是那样熟悉。
  只两个字,许越就泣不成声。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手伸过去想触碰常玉的脸颊,却在即将相触的前一秒生生止住。怕触碰不到,怕只是幻觉,怕下一秒便睁眼,再也见不到常玉。
  梦里的人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始终带着温和的平静的笑,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好好吃饭?瘦了很多。”
  许越想回答,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看着常玉无声地流泪,用目光一点一点吻过对方的每一寸肌肤。
  常玉和记忆里没生病时红润健康的体态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眼前总遮挡住双眼的刘海消失不见,那双灰暗无光的双眸被点上两颗星子,带着光亮和笑意看着许越。
  “你比我想象的帅,许越。”
  常玉又开口了,也没管许越有没有回答,也没管眼前人哭成什么丑样子,自顾自地说着,“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像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怎么样?如果那个时候遇到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许越一直张着嘴妄图说点什么,明明已经说出口的话,却如何都没有半点声音。
  常玉说完话后便转身迈步朝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离许越越来越远,靠近远处亮光的同时身躯也不断变淡。
  许越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好像被捆缚着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在原地无力地看着常玉离开。
  下一秒他从睡梦中惊醒,脸上满是泪痕,以及还没干涸的泪水。
  房间里一片漆黑,身边的位置空空荡荡,不远处属于莲雾的小窝也空空荡荡。
  他胡乱地抓抓头发,起身去拿酒喝。
  后来许越入睡越发困难,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而后因为实在缺少睡眠在某个下午昏倒在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去医院开药,开始每天睡前服用安眠药后,才慢慢改善入睡困难的状况。
  但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星期,安眠药也不再怎么管用。
  起初是每次半片,到后来一整片,又变成了两片甚至三片。
  他渴望在梦里再见常玉,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身体用药催眠过去,梦里却再没出现过想见的那个人。
  于是下一秒,大脑强制他再度醒来。
  又是几瓶烈酒下肚,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从医院带回来的那些药片吃完后留下的包装都能堆成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