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者:蔓越鸥      更新:2025-09-02 09:10      字数:3300
  这日子过了一年,只是偶尔还是要撞上几个明里暗里挤兑他的,只要贺凌霄听着,不管对面人多人少,势必是挥拳便打。半年闯祸无数,当年的法诫山掌教真人正是元微,禁闭挨打是家常便饭,罚也不改,下一次再遇到照常还打,输了再打,直打到这满山再无人敢说他娘一句不好为止。
  盖御生拿他全无办法,无余力整日待在身边管教,又总不能真将他赶下山去,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有一日,贺凌霄闯了件史无前例的大祸——他放火烧了叹竹园,还引水将几个弟子卷到了河底,险些害得他们丧命。
  盖御生这只半闭的眼就不得不睁开了,同门相残是大罪,最大的问题是这孩子是如何引得水——他骨子里淌着邪修余自量的妖血。
  几位真人齐聚一堂,商量他去留。正当元微与其他几真人吵得如火如荼之时,立在旁的白观玉往窗外看了一眼,见贺凌霄不声不吭地跪在外头,瘦小一团,还不抵旁边新生的竹子高。
  白观玉顿了下,推开了门。
  低着头的贺凌霄听着有人来,眼皮一抬,见着个白影子,登时一愣,想起这人是去年那时遇着的玄明真人。
  白观玉垂首看他,开了口,“为什么放火?”
  贺凌霄说:“我没有放火,是他们把我绑在竹上要烧我。”
  “这话怎么方才不说?”
  “我说了,没人听。”
  他的声音并不低,即使跪着,脊背仍旧挺得直直,是副很倔强的样子。白观玉看着他,眼里瞧不出情绪,“为何引水卷他们下河?”
  贺凌霄没有抬头,“火蔓得大,我想灭火。”
  白观玉道:“若如此,只扑火便可,为何故意扯他们下去?”
  “……”贺凌霄这回不说话了。
  白观玉淡声道:“你想杀了他们。”
  贺凌霄低着头,不答他。
  白观玉不声不响地又站了会,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只是他刚转身,便听着贺凌霄在他身后果断道:“是。”
  “他辱我,我打回去,他想杀我,我不依,这到底有什么不对?”
  “……”
  白观玉缓缓转了身。
  贺凌霄梗着脖子看他,眼里有不忿,愤恨,坚决——没有泪,一字一顿地说:“不过两方相犯,逊者拜了下风罢了,凭什么只定我一个人的错?他们嫉恨我得了什么子虚乌有的青睐,处处找我麻烦,难道是我平白无故见人就打,我又不是一条疯狗!人要杀我难不成还非要我乖乖等死才好,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我认!”
  白观玉看着他。
  贺凌霄双拳紧攥,“难道就因我娘离了太巽便要活该受人侮辱,什么人也能来吐一口,凭什么?就因为我爹是什么见鬼的妖邪,我就一定得当这个恶人,凭什么?什么狗屁血脉,什么狗屁天命,我偏不认!”
  他肩膀抖得剧烈,话说一半,喉头哽咽起来,两只眼眶涌出大股热泪,被他用袖子恶狠狠擦去,声音恨恨的,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我,我不会哭的!你们都瞧好了!”
  大殿中有什么东西被人砸碎了,元微怒不可遏的声音传出来,“我早说了他是祸害!和他娘一个样子!血脉不净!邪魔外道!无药可救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慈悲的!?”
  贺凌霄面色复又变得漠然,不知听过这种话多少次了,脸上有滴没擦干净的泪,欲落不落地悬在他尖瘦的下巴上。
  白观玉神情仍是很淡,但那淡里头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他的目光在他下巴上的那滴泪上凝了会儿,转头离去了。
  殿内几个真人面色沉沉,元微似乎是气得厉害,盖御生一言不发地坐在主位,见着白观玉来,叫了他一声,“玄明啊。”
  “我想把这孩子送到山下去。”盖御生头疼道:“你意下如何?”
  白观玉淡淡“嗯”了一声。
  窗外一声鹤鸣,白观玉往窗外看了一眼,见贺凌霄独身跪着,那只白鹤展翅自他头顶飞过,带起的风撩动他发梢,叫那孩子抬起头望了眼。
  白观玉静静望着。
  须臾,听他道:“将他送上九遏峰来吧。”
  殿内几人眼睛立时瞪大了,盖御生诧异道:“什么?”
  “上九遏峰。”白观玉说:“我来带。”
  盖御生张着嘴愣在原地,元微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师兄,你是疯了?”
  白观玉回头看她。
  元微被他目光看得一梗,却还是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陈秋水和余自量的儿子!”
  白观玉看着她,“怎么。”
  “师兄!”元微拍案站起,怒目道:“你明知道他体内血脉不纯,若留在太巽势为后患,你也看出他心性和别的孩子不同,何必非要强留他?!”
  白观玉清晰道:“我说了,我来带。”
  “……你!”元微自知动摇不了他,坐回凳上不再看他,低声道:“他体内有妖血作乱,若要走求道这路必是比旁人艰辛万倍,你我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心底多思虑的性子,二者相加极易走火入魔。更何况仙门谁人不知陈秋水?趁他年纪还轻去山下寻个好人家,做个凡人过一生于他才是最好的。”
  白观玉说:“不会。”
  元微明白他的意思,无话可说,重重闭眼,沉声道:“我劝不动你,等他日后惹出什么大灾祸出来,别怪我今日没提醒过你们!”
  盖御生终于回过神来了,“这,玄明,你要收他上九遏峰?你那九遏峰上有上修弟子住的地方?”
  “不。”白观玉淡声道:“是内门。”
  “什么!”元微又拍案跳起来了,“师兄!你是真疯了不成?!”
  太巽开莲祖师登真后再未有人收过内门弟子,本来被收为内门的历年来也没几个,其他几位真人收过的内门出去自立门户的自立门户,战死的战死,白观玉更是百年来从未收过徒,若这回收了贺凌霄,他就是太巽此年来名正言顺的大弟子,山上山下所有人就都要叫他一声大师兄。
  收这么个鬼东西做大师兄,太巽脸面还要不要了?
  盖御生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玄明,这可是个大事情,你怎么突然动了收徒的心思了?此事还得商讨,急不得,你……诶!”
  白观玉已离开了。
  贺凌霄仍还跪着,白观玉走到他面前,同他说:“起来吧。”
  贺凌霄抬头看他,问:“我被逐下山了吗?”
  “不。”白观玉说:“你以后住在九遏峰。”
  九遏峰,贺凌霄曾听过这三个字,那是玄明真人从不准人踏入的住处。贺凌霄不解其意,望着他。白观玉垂眼,声音平直,好似只是说了句什么闲话,“今日起,你便为我徒。”
  云影飘来,风摇竹林动。贺凌霄傻在原地,白观玉说:“还不起?”
  贺凌霄只知愣愣看他,没有动弹,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真人,为……”
  白观玉打断他,“错了。”
  他垂目看着贺凌霄,忽然伸手,将贺凌霄下巴上挂着的那颗泪珠擦去了。
  面颊上一点温热转瞬即逝,他听着白观玉说:“要叫师尊。”
  第34章 当时故人
  九遏峰和贺凌霄想得不大一样。
  虽早就在山下听过玄明真人喜静的传闻,但他还是没料到这山能静成这个样子——草木茂盛,山路久无人踏足的样子,放耳静得连鸟的声音都听不着,寂静的不像人间。
  房子也只就峰顶立着一座大殿,只是看那样子,也像是白观玉独居的住所。这种静让贺凌霄很不自在,略略局促道:“真人,我住哪里?”
  走在前面的白观玉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山脚一处空地。
  贺凌霄循他手指看过去——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
  贺凌霄:“……啊?”
  “明日会有弟子来帮你起屋,今日先住在我房内。”
  说完这句,白观玉便转身上山去了。贺凌霄抱着自己的行囊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白观玉走了两步,回头道:“还不来?”
  贺凌霄忙跟上去了。
  九遏峰近天高,贺凌霄心想这些仙人平日上下山竟不依靠术法,进那庄严大殿时贺凌霄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恐自己满脚脏泥辱了这白玉地砖,僵硬不动了。白观玉带着他到了间空房,时下离该休憩时还有好一会,贺凌霄不知该做什么,满腹疑虑无处可问,难安地坐在椅子上。
  白观玉不知是去做什么,房内独留他一人。贺凌霄扭头往窗外一看,九遏峰种着满山的翠竹,从这头望过去,绿林后苍穹浩瀚,山影重叠,云雾霭霭下见山脊绵延不绝,半边攀着夕阳金光,半边隐在幽秘的暗影下,群鸟拂云而去,不见归来影。
  道隐不可见,灵书藏洞天。
  贺凌霄望着出了神。
  内门忽然被人拉开,贺凌霄回神,侧身懵懂望去。白观玉立在门后,贺凌霄低下头,“真人为何不逐我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