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从包里翻出两根黄瓜，递一根给秦牧，自己啃起黄瓜来。
  秦牧在她身边坐下，“你属小白兔啊？带那么多黄瓜。”
  “黄瓜多好，清新爽口还不长肉，我最爱黄瓜。”苏语 咬一口黄瓜，闭上眼睛嗅着空气里的清新味道。
  “爬个山，没走几步，就喘得像头推着一百斤磨的老牛，你还不多吃点，长点肉。”秦牧一边啃着苏语给他的黄瓜一边说。
  再次出发前，秦牧把苏语的小背包装到自己的大背包里，把自己的登山杖给了空手来的苏语。
  负重没了，没有拖累队伍的负罪感，还多一根分担压力的登山杖，苏语这次轻松多了。
  “小白兔，你应该多出来蹦蹦跳跳，见见太阳，吹吹风，不要总关在实验室里。”
  “嗯，可是我觉得我这么弱，是因为有机溶剂中毒了。”
  “好嘛，下星期你申请一副防毒面具，我批给你。”
  苏语想象着一屋子做检测的人都戴着防毒面具的样子，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越想越好笑，眼泪都笑出来。
  秦牧也笑起来。
  “秦总，他们说原来技术部、生产部、质量部都归你管，那天我听见技术部来问你，这一批红豆杉半成品品质有点差，要怎么处理。”苏语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一根登山杖这里戳戳那里戳戳，说完了，又有些后悔，怎么这么八卦？
  “我们现在的工艺，传统萃取，对原料的要求就是比较高，越来越局限和被动，红豆杉是珍稀植物，生长又缓慢，虽然已经大量人工种植速生红豆杉，可是根本跟不上需求。半合成法生产紫杉醇是未来的趋势，应该做这方面的研发，可是厂里没有研发部门。”秦牧平静地说着，并没有什么情绪。
  第14章 他突然亮起来
  苏语觉得他好像突然亮起来，八卦心又开始翻腾，“秦总，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据谣传，谣传啊，出钱的董事长和出技术的你们家才是公司的大老板，其他小股东就是蹭吃蹭喝的。你的大舅子还是CEO，你怎么能从掌握核心技术的副总裁变成小QC的小经理呢？公司不应该是你家的天下吗？”
  戴着墨镜，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一直沉默着，苏语明白这次自己问错了，“对不起啊！我有点太八卦了。”
  “你婆家的天下是你的天下吗？”他说，“有点伤人，不过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
  “那不一样，你们家就是靠技术吃饭的，你岳父的专利怎么说也是掌握在你手里更好。”
  他冷笑一声，“我岳父的专利！”
  真是他搞出来的？只是挂在他岳父名下？
  走着走着，他开始讲起来，“那时候，我老婆周洁是我们系教授的掌上明珠，书香世家，我是农村来的朝不保夕的赤贫小子，没有人看好我们，她父母强烈反对，她顶着一切压力爱着我。我对自己发誓，穷尽一生，我要给她任何人都给不了的幸福。”
  “大学毕业，她考研继续读书，也希望我硕士、博士一路考下去，她认为我死板木纳消极，没有与人交往的能力，做研究是我唯一的出路。真的，我可以一整天待在实验室里不出来，我喜欢一个人在实验室没完没了地作实验。在人际交往方面，我真的很弱智。”
  “可是，我不能再读书了，我需要工作挣钱。我是独子，我爸爸死得很早，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她那时候也就四十多岁，可是她看起来好像一个六十岁的人，我不能再让她继续辛苦挣钱供我读书，我要挣钱给她花。本科毕业，我留校做助教，负责协助周洁爸爸的紫杉醇萃取课题。”
  “课题组都是博士硕士研究生，我一个本科学历的，本来只是打打杂，处理一下日常事务。可是，我真的喜欢做研究，喜欢做实验，我一边学一边做，没多久，课题组的实验就是我领导的了。我带着那些研究生一个数据一个数据的求证，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调整，小试、中试……我经常整整一个星期泡在实验室里，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我们成功了。可是，申报专利，只有我岳父的名字，虽然几乎所有流程都是我设计的，所有的实验都是我做的，所有数据都是我拿出来的。不过，我并不在意，他不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我心爱的女人。”
  “专利一出来，药厂开始筹建，我就过来了。实验室的小样和量化生产完全是两个概念，我又带着人一步一步地来，白天黑夜地干，第一批合格产品出来，我们真的是眼泪都流下来。药厂正式批量生产，我也跟周洁结婚了。”
  “我后来才发现，我大舅子是公司的总裁，他和我老婆是技术入股的大股东，理论上，我老婆的就是我的，可是，那是我研发的成果啊！居然没有我的名字，我有点懵，紫杉醇就是我怀胎多年生下的孩子，而她跟我没关系。”
  “我老婆说我小气，她问我，将来我们的孩子结婚，要给她股份，你难道不写自己孩子的名字要写其他人的名字？她的我的，我有必要分那么清楚吗？可是这不一样，不是他给的，是我自己努力得到的。不过争来争去真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我工资卡都交给老婆管着，我除了寄钱给我妈，也不花多少钱，只要不提把我妈接来一起住，我寄钱给我妈，她也不说什么。那时候，她拿到博士学位，留在学校当老师，我们还没有孩子，她同意生个孩子，我高兴疯了。”
  “药厂在药监局报备成功，可是，美国FDA认证总是不成功，这样根本打不开海外市场，唯一的外销只是印度。我带着人重新梳理各个环节，发现问题出在质量部。我过来质量部重新制定规则，规范操作和程序。FDA报备成功，我们进入了美国市场，然后是欧洲、日本……销量井喷，那几年真的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觉得自己真是站在风口的大猪。”
  “靠收购其他林场的红豆杉树皮，原材料不足，我跟董事长商量，建立速生红豆杉林木基地。我和老张花了两年时间，选址育种，带人建起了红豆杉林木基地。 红豆杉是珍稀植物，因为剥取野生红豆杉树皮，后来有个药企的董事长被抓起来，被判有罪，进了监狱，那个药企差点倒闭。我们还好建了林场，不过，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传统萃取法提取紫杉醇，杀鸡取卵，不是长久之计。 ”
  “紫杉醇是目前最好的抗癌药，供不应求。半合成法生产紫杉醇，原料用的是红豆杉的针叶，可再生，原料成本低，供应充足。而且，一旦投产，产量巨大，是紫杉醇生产的必然方向。那时候，国外已经在推广半合成法生产紫杉醇，不过，各种专利保护，严格的技术壁垒，异常昂贵的专利转让费，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得到这项技术。研发半合成生产紫杉醇的想法，有一天我跟我老婆说了，没几天，我岳父就让我写报告，他申报了课题，让我过去带队。我要求这一次，专利申请人名字里要有我，他说他考虑考虑。”
  “这时候药厂出了点事，生产部的一个主管带着几个核心技术工人跳槽出去另一个药企，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然后，我就被调到QC，我成了QC的小经理，我被从我自己一点一滴、没日没夜建立起来的核心技术部门踢了出来。”
  “我也没有加入我岳父的半合成项目，我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小QC经理。”
  “那，半合成法生产紫杉醇的研发，你也放弃了？好可惜！”
  秦牧透过墨镜看看苏语，并没有回答。
  苏语不敢再多嘴，低头默默地走着。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向不苟言笑的秦牧会跟自己讲这么多开心不开心的往事。苏语的大致理解是，他的事业有些挫败，家庭生活还蛮幸福。
  苏语想想自己，二十八岁的人了，有的只是一场失败的婚姻，一个刻板的工作，这就是她的生活。二十八年来，被命运的皮鞭抽打着往前走，好像总是被动地接受，总是不停地犯错，也许，苏语想，也许该好好想想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第15章 每个人心里一亩田
  下午五点，苏语终于在秦牧带领下来到山顶，她抱着那块标志山顶海拔的石碑坐下，她感觉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那双腿已经不是她的，不到三十公里的山路，她走了近八个小时。
  秦牧拿过她的手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自己走到悬崖边，面朝着龙湖坐下。
  苏语想起自己的计划里要在山顶唱歌的，她开始轻声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有一天我会！”秦牧头也不回地说。
  苏语大声唱起来：
  “有一天我会
  插上翅膀飞
  有一天我会
  张开双眼看
  有一天我会
  见到我的梦中有谁
  有一天我会
  飞过世界的背”
  秦牧忽然开始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