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仔细地回忆自己和公司高层那一次近距离接触，在那个偶遇的午餐上，他们关心的重点一直是半合成法生产紫杉醇。韩文龙一直在谈购买专利和自主研发，他对半合成法生产紫杉醇的工艺的渴望是显而易见的。不同于其他高层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和周军明显的打压，韩文龙对秦牧的尊重也是肉眼可见的。如果他真的试图得到秦牧的研发成果，为什么他不光明正大地同秦牧谈？毕竟公司成立二十年来，一直合法经营，在业内的口碑非常好。对于这样的大人物，无非是一个新的投资分成问题，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怎么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法？
  周洁呢？她真的只是婚姻家庭变故后的抑郁？还是她不过是在这场收割自己和秦牧的豪华盛宴上配合周军一起表演？
  苏语知道，这场游戏里自己是最弱的玩家，紧跟自己的是秦牧，再后面可能就是周洁了。试图从周洁突破也许会激怒周军，可是，激怒如何？不激怒又如何？自己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周军不也毫不客气地警告自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逃避和退让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让对手认为你软弱可欺，更肆无忌惮地随意拿捏你。
  让苏语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捧着一杯热茶，站在父母家的小阳台上，看着春节假期空荡荡的大街，思前想后理不出头绪的时候，秦牧打电话过来了。
  “苏语，程浩都告诉我了，好好陪着你父母，不要做什么，等我回来。”他的声音透着无言的疲惫和焦虑。
  苏语忽然明白他上一次的婚姻失败的根源，不是他们彼此父母的干扰，不是周围人的打压，不是生活里一地鸡毛的不堪琐事，是他的孤独和不合作。他试图以一己之力保护他爱的任何人，竭尽全力地不让他爱的每一个人受伤害，毫无底线地独自承担自己和其他人的所有错误，结果呢？所有人都受伤，他们也失去携手成长的机会。
  这是不是也是自己婚姻失败的原因？苏语问自己，如果当初面对问题时，自己能试着与林锋沟通，试着敞开心扉和他解开所有心结，试着和他一起面对和解决问题，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闪逃避，那么今天会不会是另一个结果？
  “秦牧，你做出所有牺牲，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你心里其实明白的，一个人不行。”
  秦牧不说话，苏语也不说，两个人在电话两端沉默着，隔着半个地球，十多个小时的时差。
  “是周军一个人，还是整个龙翔生物？”苏语打破沉默。
  “不知道。”
  “有谁可以信赖呢？”
  “林场的老张。”他思考之后回答。
  “周洁知道吗？”
  “我想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觉得应该让她知道吗？”
  “等我回来，好吗？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无论你还是我，我明白。可是，等我回来，我很快就回来了。”
  周洁大概从出生开始就被很好地保护着，可是，就算最良好的保护初衷真的能到达保护的目的吗？有人问过她这是她想要的吗？
  苏语终于还是发了一条短信给周洁：谢谢，请给我你哥哥周军总裁的电话号码。
  周洁：你找他什么事？
  苏语：私事。
  过了好一会儿，周洁回消息：如果他为难你，我会跟他说的。
  苏语：你说了没用的，请给我号码，我自己解决。
  周洁：我会跟他说，他不会再为难你了。
  苏语：我答应你女儿我会离开，我说到就会做到。可是，如果不解决同你哥哥的恩怨，我没法离开，我身高一米六，体重四十五公斤，难道我对他一个一米八十的大男人会构成威胁？
  周洁：不知好歹，我怕他对你构成威胁。
  苏语：你觉得他对我仅仅是威胁那么简单？
  没过多久，苏语预料中的电话就打来了。
  “小美女，听说你找我？”那种你的一切都在我手中的阴冷和嘲弄。
  “是的。”隔着电话，苏语都有远离他的冲动。
  “好吧，一个小时后，我到你家小区门口。”
  苏语从秦牧的网盘里调出半合成法生产紫杉醇的大纲，复制了目录和第一章 到手机里。在秦牧先前留下的《不是道别》里接着写：我去见周军，他答应来见我，他说过违法乱纪的事他不会做，所以，在他达到目标前，我是安全。”
  苏语来到小区门口，并没有看见那天那辆丰田SUV。
  “嘀嘀！”
  苏语顺着喇叭声看去，路边一辆路虎车门打开，周军走下来，来到副驾，拉开门，对着苏语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41章 秦牧和她一样孤零零一个人活着
  苏语明白自己此刻在他眼里，是一条被扔在案板上的鱼，蹦跶蹦跶地垂死挣扎着。苏语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周军倒也没勉强，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同样优雅地关上门，走回驾驶室，开车走人。
  看着车慢慢开出城，苏语不知道他要开到哪里，紧张地把自己的牛仔裤攥紧又松开。
  “害怕？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周军调整一下后视镜，看一眼苏语，“我跟你说过，违法乱纪的事我不会做的。”
  是啊，违法乱纪的事他不会亲自做，刚才自己在小区门口的监控下坐上他的车，那就意味着他也会在监控下众目睽睽的地方将自己放下。虽然明明白白地知道，苏语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紧张和不安。
  周军打开汽车上的音响，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强力的叩击声一瞬间响彻整个车厢，“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小姑娘，要想不被命运玩弄，就要学会扼住命运的咽喉。”
  车子走了近两个小时，来到一大片正在施工中的工地。借着刚才路上看到的路牌，苏语知道他们来到龙城的卫星城：安市。
  沿着那条笔直的主路往里走，两侧是一个个用围墙围起来的工地，有轰轰烈烈施工中的，也有野草丛生悄无声息的。这里是龙城新开发的工业园区，显然，每一块地都名花有主。
  周军开着车一直穿过整个工业园区，往安市背靠的安平山上开去，安平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包，山脚路上立着的路标上写着：安平高新科技孵化园，山顶是一栋在建的高楼。
  在半山腰，周军在一个紧闭的大铁门前停下，轻轻按了两下喇叭。
  一个中年男人打开大门，站在门边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周总。”然后，低头喝止两头正在狂吠的狼犬。
  苏语跟着周军下了车，里面是一个小院子，左右两侧各有一排平房，中间的空地上几只鸡慢悠悠地踱着步，不时低头在地上翻找这虫子。
  “右边是宿舍，左边是实验室。仪器室、分析室、原料室……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懂，不过设计师懂，不是问题，最多几个星期就能正式投入使用。”周军抱着手，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样子。
  他就这么笃定？
  他微笑着回应苏语怀疑的目光，走到后备箱，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苏语。
  苏语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正是秦牧的《半合成法生产紫杉醇工艺大纲》的前半部分，是那晚秦牧毁掉硬盘之前，存入新注册的网盘里，让苏语在遇到威胁时用来应付的那个文件。那个文件没有存入隐藏空间，用的是简单的密码加密。
  苏语不知他是在何时怎么得到的，那些收在隐藏空间里的文件，他有没有得到？
  周军的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微笑，“很吃惊？你们这么宝贝的东西我怎么会有？别瞎想了，没那么宝贝。这是纸，你明白吗？纸上谈兵的纸。还要建实验室，购买实验设备，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来做实验，一个一个结果可能是失败的实验，最终的结果，大概率的可能性是这些思路根本是错的，投入大量金钱、时间、人力、物力，最后劳而无获，什么都得不到。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几年后，终于成功了，得到实验室小样，小样到量产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最最好的结果，概率很低很低的最好的结果：成功量产，可是，也许十年已经过去了。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啊！也许科学家们找到了治愈癌症的新方法，紫杉醇没用了，送人都没有人要。”
  苏语不明白了，他用了这么多下三滥的手段来得到的东西，他自己说得一文不值，那他做这些事是为什么？因为闲着无聊？找点乐子？
  “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给秦牧三年时间，只有三年，我要在生产线上看到紫杉醇。”他抽走苏语手里的文件夹。
  的确，那些实验，别人来做，可能要十年没错，秦牧自己来，也许只要两年，白花花的紫杉醇就从生产线上掉下来了，那可是数不清的钱啊！
  苏语默默地摇摇头，自己和秦牧都太单纯了，哪里会是周军的对手，他要的哪里是文件，他要秦牧直接为他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