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第146节
作者:芒鞋女      更新:2025-09-04 09:08      字数:4198
  她问,“婶子今天来这边挖野菜的吗?”
  背篓里装着野菜,估计是来的路上掐的。
  妇人低头哭了会儿,许久才回话,“不全是。”
  好多天没看到小姑娘村子里的人,她们怀疑两个村遇到了同样的事,便想偷偷过来看看,再找她们商量一下摆脱官吏的办法。
  她已是残柳之身,不怕死,但她女儿才四岁,为了不让女儿落到那些人手里,只能奋力一搏。
  她问梨花,“小娘子,你觉得戎州人品行如何?”
  梨花不假思索,“没有长久相处过不好说,但村里人很可怜那些人,戎州城被烧毁,益州又大肆抓捕他们,他们如果不往山里跑就没活路了。”
  “是啊。”妇人眺向云雾遮掩的山岭,“山里再苦,至少不会遭到迫害。”
  想到官吏们的残暴,妇人冒出个想法,小姑娘模样周正,她娘的容貌不会差,被官吏看见,估计不是凌辱这么简单,她如果告知官吏的恶行,她们会不会逃到山里去?
  思忖良久,她指着鼻青脸肿的同伴道,“知道她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吗?那群贪官污吏以巡视春耕为借口,进村召集所有人就挑漂亮的人下手,她妹妹十五岁,被那群人带走了,说是要卖到窑子里去。”
  “她脸上的伤就是被那些人打的。”妇人不想揭同伴的疤,但为了将来,必须赌一把,“你们熟悉山里的地形,要我说,不如逃跑山里算了,我相信你阿耶他哪怕宁肯自己去死也不愿你们被那些人欺负...”
  担心自己说得不够严重,妇人正襟危坐,“那些人把咱当成发泄的乐子,说是每个月只来一次,谁知道会不会变卦?咱们日晒雨淋替他们种粮食,末了还要遭受他们的迫害...”
  说着,她泣不成声。
  这趟本该是她大嫂来的,就因出面去拉那些被强行带走的姑娘而惹恼了那群人,被拖到地里欺负了一天一宿,她们找去时,她奄奄一息快死了。
  “那些人行踪不定,小姑娘,你快回去找你阿娘吧,记着婶子的话,官吏进村,务必把自己弄得丑一点。”
  见她泪雨如下,梨花眉头蹙得死紧,“官吏还在你们村?”
  “走了。”
  不走她也出不来。
  “往哪个方向走的?”
  妇人答不上来了,那些人带走了几个姑娘,大抵要回城卖了后再继续巡视。
  梨花跳过这个问题,又问,“婶子想进山吗?”
  妇人仍是不答,看到大嫂浑身青紫的模样,她想跟那帮人拼了,可又没有豁出命的勇气,想进山,又怕从这个炼狱跳到另一个炼狱,纠结得很。
  梨花不催她,“婶子,我先回家瞧瞧,真像婶子说的,我们肯定要进山的,知道你们挖地道后,我阿娘她们就有意进山找住处了。”
  妇人错愕的睁大眼,须臾,眼睫又垂了下去,“还是你们想的长远。”
  小姑娘的阿娘在城里给人浆洗,肯定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说,“回去吧。”
  看妇人低下头去,眼泪像掉线的珠子落在半湿的衣服上,梨花低声问道,“我们进山安顿好的话,婶子会想进山吗?”
  这种事她做不得主,妇人如实说,“我想。”
  “那说好了,我们搬进山就来这儿给你们传话...”梨花声音清脆而有力,“我们的豆苗已经长出来了,到时肯定要下山浇水施肥的。”
  云雾覆山,不知什么时候了,想到这趟瞒着老太太下山的,梨花准备回去了,“婶子,你们也先回去吧。”
  妇人恹恹的耷拉着眼皮,“难得出来,我们再待一会儿。”
  “那我走了啊。”梨花挥挥手,冲进朦朦细雨里。
  妇人忍不住抬头看她,小姑娘背影消瘦,大半身形被背篓挡住,但她走路稳健,像经常走雨路似的,她和同伴感慨,“这么乖巧的小姑娘,要是落到那帮人手里要怎么办呀。”
  “我看她不是没主见的。”最近这么乱,小姑娘竟一个人出现在这儿,“你说她们会不会已经搬到山里了?”
  “不知道。”
  枯了一冬的树长满了花叶,回去路上,梨花看到一株榆树,砍树枝勾了几枝桠榆钱儿带回去。
  到围墙时,看到她的族里人长舒了一口气,“三娘啊,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阿奶就要寻死了。”
  “我阿奶怎么了?”
  “你阿奶给你蒸了米饭,到处找不到你人,正跟你堂伯发火呢。”
  她下山这事只有赵大壮知道,老太太找不到她人肯定会去找赵大壮,梨花掂了掂背篓里的榆钱儿,“我找到榆树了,傍晚收工我们就去砍榆钱儿回来蒸...”
  榆钱儿茂密,在背篓里一簇一簇的,霎是喜人,族里人应下,“行。”
  族里的釜架在石洞外面的,有凸出的山石遮挡,老太太她们淋不着雨,梨花到时,赵大壮正拉着往墙上撞的老太太劝,“三娘是我侄女,我哪能故意送她去死啊,她可能走远了点,待会就回来了。”
  “都午后了还没回来,你骗谁呢?你放开我,三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老太太倾身,努力用额头去撞墙。
  “阿奶。”
  梨花跑过去,“我找到一株榆树,砍榆钱儿花了些时间,这才回来晚了的。”
  看到梨花,赵大壮拧成川字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拽着老太太的手却没松,“看吧,我就说三娘没事,附近都是咱的人,谁敢动三娘啊...”
  老太太眼泪糊了一脸,待梨花站在自己面前,挣脱赵大壮的手就朝梨花捶了过去,“你要吓死我啊?”
  怕真的把孙女打疼了,收着力道的。
  洗碗的老吴氏看得撇嘴,“好了,人也回来了,快干活吧。”
  两百多人的碗筷,洗起来并不轻松,就老太太寻死觅活的这会儿已经耽搁很多活了。
  老太太气恼的瞪老吴氏,“慌什么。”
  说着,双手拉着梨花检查起来。
  草制的衣服上挂着雨水,裤子和鞋子脏了,但没有看到伤口。
  老太太说,“围墙没建好,以后别走远了,隐山村的人记恨咱,保不齐挑落单的下手。”
  隐山村做得不地道,将他们撵走后,老木匠差人把隐山村做的事告诉其他村的人,然后表明树村的立场,不接受自作主张下山招来官兵的人,无论是谁,一经发现,再也不往来。
  前天的集市,树村和安宁村的人都没去。
  梨花虚心认错,“以后不敢了。”
  都这样,老太太还能说什么?“肚子饿了吧,阿奶给你蒸了白米饭,在火上温着的...”
  知道孙女要操心的事情多,清晨出门时,她抓了四把米出来,就为了让梨花吃顿米饭。
  “还是阿奶最好了。”梨花嘴巴像摸了蜜,逗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主动说去另一件事来,“我和你四奶奶问过了,好多人都吃不饱,我两一商量就多舀了几升粮...”
  她跟搭伙的其他几家也说了,曾家和孙家答应明早把粮食送来,老太太抚着孙女额前湿润的碎发,一脸疼惜“煮饭的事儿有我和你四奶奶,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操心。”梨花浅浅一笑,露出小姑娘才有的天真来。
  老太太愈发没了脾气,见赵大壮还杵在这儿,骂道,“没事情干了是不是?”
  “......”赵大壮瞄一眼梨花,“还有两个村也想建围墙,我让你铁牛叔过去看看,都是苦命人,该帮的就帮吧。”
  当然,他们腾不出手帮忙挖地基啥的,赵铁牛过去,无非帮忙确定围墙的走向和范围而已。
  老太太对他还有气,不耐烦道,“走吧走吧,看见你我就头疼。”
  “......”难道不是老太太把他叫回来的吗?心知不能和老太太讲道理,赵大壮温顺的走了出去。
  梨花叫住他,“我也去看看。”
  老太太眉一竖,“你没吃饭呢?”
  “碗给我,我边走边吃。”
  她有话和赵大壮说,被老太太听到就知道她下山了,她让赵大壮帮她端碗,抓着他手臂走了出去。
  老太太不满,“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忙?”
  老吴氏看得也不舒坦,“不知道的以为大壮是她仆人呢。”
  老太太一瞧,赵大壮一手托着梨花的小手,步子迈得小,估计怕梨花摔着,走两步就要偏头看梨花一眼,很像梨花给她讲的宫里太监搀扶娘娘的情景,老太太噗嗤笑起来,见老吴氏看过来,强行拉下上扬的嘴角反驳道,“三娘是未来的族长,大壮多上点心怎么了?”
  真想让她照照自己现在的嘴脸,有那么好笑吗?眼睛都笑没了。
  她一笑,老吴氏就浑身不爽,上次和老太太动手后,回去就挨了骂,想她嫁进赵家这么多年,为赵老四生儿育女,最后竟比不过一个寡妇在他心里的位置,换成谁高兴得起来?
  顾及老伴儿在洞里,她别开脸,“洗碗吧你!”
  走出老太太的视线,梨花缩回手,告诉他山下的情况。
  赵大壮另外一只手托着草,草上放着滚烫的碗,碗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但冲天怒气难掩。
  “他们舍弃戎州就算了,竟朝自己百姓下手,这样的朝廷,根本不配百姓为其效力!”
  这几年,面对越来越严苛的赋税,百姓早有不满,但始终不曾生出过反心,哪怕遭益州兵逼得逃到山里,大家想的也是哪天太平就回乡种地。
  老百姓没有大智慧,他们起早贪黑的干活,收回来的粮交税后养活全家都难。
  这般困苦,朝廷还是不肯绕过他们。
  要求男人打仗,然后欺负留下的女人,老百姓的命就这般下贱吗?
  赵大壮满腔愤恨,终究化为无奈,“没有男人,她们可怎么办?”
  “所以我想让她们搬到山里来。”梨花解释,“每个州府都在囤兵,咱们也不能示弱...”
  “但益州衙门追究下来怎么办?”
  “咱们休养生息这么久,不至于没有胜算。”
  如果是几天前,梨花可不敢大放厥词,但这些天到处挖土,有意无意形成了陷阱,加上树村的人,击退几百上千人不成问题的。
  她沉吟道,“世道乱成这样,咱们不壮大势力,保不齐哪天有人借剿匪的名义攻进来,堂伯,经历这么多事,你甘心对朝廷俯首称民吗?”
  甘心吗?背井离乡,看到的是官府的漠视,驱逐,逼迫,如何能甘心?
  他张了张嘴,发现满嘴苦涩,然而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反问梨花,“你觉得咱们真能跟几路势力抗衡吗?”
  “假以时日,总有能抗衡的那天。”
  目前,戎州是岭南的天下,是最乱的,荆州有戎州全部兵力,最为太平,而益州贪官污吏当道,人心涣散,迟早也会乱。
  他们夹在三股势力中间,引起不了太多注意。
  荆州最强,瞧不上她们这种难民,益州知道山里有人,但害怕出兵会给岭南有机可趁,不敢大规模派兵攻打她们。
  所以,这就是她们养兵的机会,“堂伯,我不想再任人宰割了。”
  不任人宰割就得自己当皇帝,赵大壮不敢相信梨花有这种心思,说出另一个弱点,“咱们没有正规军。”
  “现在没有,以后谁说得准?”梨花看向远处,两个穿着翠绿色树叶做的衣裳的官兵挑着泥回来,她道,“你看他们适应得多好。”
  几天而已,从不着寸缕到自己摸索缝补的树叶衣裳,人的忍受力远比她想象的强,梨花道,“他们不就是正规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