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第164节
作者:芒鞋女      更新:2025-09-04 09:08      字数:3766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很久远的事情了。
  女子猜到他会这样,没有拒绝,“两条,其他的都给我留下。”
  家人去接亲戚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眼下除了答应对方的要求别无他法。
  赵广安不知道她如此痛快,高兴地捞了两条鱼,又问她拿了个竹篮装鱼,顾念她的好心,走之前,将倒塌的墙重新堆堆砌了一下,虽然远不及以前牢固,但至少在外面看不到院里的情形。
  周三郎自始至终像个热心人,默默无闻的帮着干活。
  赵广安给他荷花他没要,给他鱼他也没要。
  走出大门,周三郎只搂着他不让他跑掉,“现在去我家吧。”
  赵广安看着竹篮里奄奄一息的鱼,没有反对,只问,“你到底要我帮我什么忙啊?”
  刚刚,趁周三郎不注意,他和三娘聊过了,周三郎想让他做的绝不会什么好事,但有利可图就是了,这世道,只要有利就能做。
  周三郎摇头不语。
  这条街倒塌的屋舍不多,然而拐弯后,整片巷子几乎成了废墟,废墟上有人双手刨土大喊家人的名字,有人一寸一寸的蹲着走,边走边在下面扒拉着什么。
  一件衣服,她们就穿上,一个镯子,她们就戴手上,一块糕点,她们就小心翼翼的裹起来塞怀里。
  通过她们的行径,一眼就看得出她们是难民。
  因为换了是梨花,她也会这么做。
  周三郎在看到满目废土碎瓦时,步伐不由得加快,赵广安被他拽着,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周三兄家住何处?”
  周三郎目光沉沉,半晌不言。
  直到又走了两条街,在看到没有彻底倒塌的屋舍时,他微微松了口气。
  这片的人明显更多,因为哭声比之前几条街的悲痛。
  周三郎刚刚还很急,现在却慢了下来,赵广安随着他的目光往前看。
  在一处还剩膝盖高的院墙前,两人妇人背靠墙坐在废墟上,脸上有血色的划痕,衣服上还有一处印着浓浓的石子印。
  方才救女子于墙下出来时,女子的大腿就有这样的痕迹。
  周三郎自然也看到了,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喊了声,“娘....”
  头发灰白的老妇睁开眼,在看到周三郎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三郎啊,你总算回来了,你爹没了啊。”
  周三郎放开赵广安,大步跑上前,在老妇面前蹲下,“三郎回来晚了。”
  老妇抱住他,泣不成声的捶打他,“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要是昨晚回来,你爹就不会死啊。”
  老爷子被埋在卧房里了。
  整个宅子,只倒塌了一处,偏偏就把老爷子带走了。
  周三郎望着老两口的卧房,拔腿就往里边跑,老妇抓他不住,急得咳嗽起来,“回来,快回来。”
  话音未落,地面又是一晃,老妇瞪大眼,凄厉的喊道,“三郎。”
  “娘。”周三郎跪在老妇面前,眼泪横流的望着又塌了一角的青砖瓦房。
  屋顶的瓦片随着震动,飞快的坠向地面,发出一阵尖锐的碰撞声,他抹了抹眼泪,“都是三郎不孝。”
  老妇紧紧抱住他,再也舍不得打他一下,“你大兄他们呢?”
  只有老三回来,老大和老二不会死了吧?老妇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开来,周三郎亦悲伤不止,“我和大兄他们在军营就散了,他们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阿娘,你哪儿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馆。”
  老妇用力往下坐不肯动,“医馆都塌了,大夫死在里面了,现在去哪儿看病啊?”
  去年闹瘟疫,官府将医馆的药材全部征收了,医馆的大夫心善,舍不得看到百姓们药石罔顾,便自己去山里采药回来诊治病人,衙门感念他的好,特意派了人去山里挖药,据说新的药材刚送到医馆就出事了。
  她靠着周三郎的肩,“娘没事,不去医馆。”
  活到这个岁数,去一次医馆就像死了一次似的,她怕了,宁肯死在家里也不想受那个折磨。
  梨花和赵广安在边上杵着,等母子两叙完旧才走上前跟老妇问好。
  老妇脸上还淌着泪,但儿子归家让她振作了些,
  “多谢你们陪三郎回来,可惜这会儿乱着,没法请你们去家里喝杯茶,三郎,你去灶房烧壶开水给他们喝吧。”
  赵广安摆手,不知为何,看到老妇人这般疼爱周三郎,不禁想到了在山谷里的老太太。
  城里的青砖房都塌了,村里那些木屋肯定更脆弱,他红着眼眶说,“不用不用,我们过一会儿就走了。”
  在之前的女子家耽搁了许久,再拖延下去,估计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就得离开,赵广安可不想白来一趟,和周三郎说,“先将婶子背回屋吧。”
  老妇激动起来,“不能回去。”
  屋里的墙已经裂缝了,屋顶的瓦片还往下掉,进屋的话,很容易受伤的。
  她一解释,周三郎也反应过来,急忙回去拿了两根凳子出来,“娘,坐凳子吧。”
  地上全是碎石,膈屁股得慌。
  老妇人盯着自家儿子舍不得移开眼,“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没有闹天灾前,街坊邻里无不羡慕她的儿子出息,不是掌柜就是管事,月钱多不说,还很有面儿,然而戎州的事情终究还是波及到了益州,酒楼关门后,官府就挨家挨户征税,交不上税的就去从军。
  三个前途大好的儿子被迫去了军营。
  想到还有两个儿子生死不明,老妇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看着满目疮痍的宅子道,“三郎,往后咱们可咋办啊?”
  周三郎看了眼旁边的媳妇,心有千万语,却说不出来,问老妇,“嫂子她们呢?”
  “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孙子到读书的年纪了,这儿离书塾远,担心孩子们路上碰到坏人,就搬回娘家了,两个儿媳妇都这样。
  周三郎皱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回来报个信儿?”
  “也不知道她们那边什么情况,据外面回来的人说,咱们东边两条街的屋舍全部倒塌了,一家人连个活人都没有,官府急着给涌进城的难民发粮,暂时顾不上城里,大家不知道怎么办呢。”
  她觉得官府特狠心了点,征收家里男子时,半点不带犹豫的,可是家里出了事,他们只挂着乡下人,全然不顾她们的死活。
  想到什么,她吩咐儿子,“衙门在发粮,你快去领。”
  “不着急。”
  仍然时不时有瓦片从屋顶滑落,周三郎不敢进屋拿东西,问赵广安,“李郎君进城办什么事的?”
  “原本想去亲戚家的,现在乱成这样,倒是不敢去了。”赵广安随口胡诌。
  周三郎没有怀疑,能对陌生人出手相助,可见赵广安本身就是个品行不错的人,虽然他问对方要了鱼,可整个益州城谁家不在院里养几条鱼呢?
  想着,他看向院子角落的水缸。
  他家院子小,挖不了池子,去年便买了个水缸,囤水的同时养了几条鱼。
  许是瓦片滑落将水缸砸碎了,只留下一片湿润,没有看到鱼儿的影子,他和赵广安说,“我有件事想劳烦郎君帮忙,你放心,事成后我会给报酬,不会让你白忙活一场的。”
  赵广安可不是会无缘无故做好事的人,他不像赵大壮热心肠,哪怕是尸体也费劲挖出来想将其埋了图个心安。
  他骨子里和大兄差不多,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他没有接话,而是问,“什么忙?”
  “天黑就知道了。”
  他以前在酒楼帮工,私下里藏了些东西在酒楼后厨的树下,去年因为征兵突然,没来得及去挖,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他
  自然要趁机将其挖出来。
  赵广安看了眼天色。
  突然,脸上感到一阵凉爽,他摸了下,是水渍。
  “下雨了。”
  山里的雨细细绵绵的,不怎么打湿衣衫,益州城的雨不同,一粒一粒的,有豆子那么大。
  赵广安左右看了看,“咱们得找个地方避雨才行。”
  然而所有人都待在废墟上,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避雨的意思。
  周家是这样,其他人家也是这样。
  赵广安脱了外裳盖在梨花头上,跟周三郎说,“婶子身体不好,淋雨会生病的。”
  他不想梨花陪他吃苦。
  老妇仰头望着天哭起来,“没办法啊,屋里危险,一进去就会死的。”
  周三郎知道地龙翻身的可怕,昨天晚上,不过几息而已,灶房顿时塌成了平地,一起共事的伙伴连求救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再也没机会了。
  而且再次震动的威力不小。
  他看了眼四周,“李郎君,我家有雨伞,你要是不害怕的话...”
  “我害怕。”赵广安不假思索的说。
  然而为了梨花,到底还是问了雨伞的位置。
  梨花双手撑着赵广安的衣服,和赵广安说,“我去拿吧,我人小,动作快,很容易躲开掉下来的瓦片。”
  “不行。”
  越来越大,附近废墟上的人渐渐模糊起来,赵广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冲进摇摇欲坠的房屋里,梨花紧随其后,“阿耶,等等我。”
  屋里的家具摆设全部倒塌在地,进去后,到处灰蒙蒙的,根本看不到周三郎说的雨伞在哪儿。
  赵广安正要再问,忽然,头上一暗,他惊奇的抬头,见是梨花撑着伞,“你哪儿找到的?”
  “就角落里啊。”梨花面不改色的说。
  赵广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这把雨伞好像有点熟悉。
  要知道,他是个雅人,普通的油纸伞可入不了他的眼,他花钱,买的绝对是最好看的花色伞,和梨花手里的一模一样。
  梨花知道瞒不住他,也没想过瞒,“好吧,我偷偷带了伞出门的,怕阿耶你说我就没告诉你。”
  赵广安更加诧异,“你放哪儿的?”
  “裤子里。”梨花在进城前就在想借口了,她现在不怎么穿襦裙了,多是长裤,裤脚用草绳子绑起来,这样走路不容易绊倒,藏把伞的话,虽然牵强,好像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广安看向她的腿,果真没有起疑,“那咱快出去。”
  赵广安跟周三郎说没找到伞,偏偏父女两撑着伞,由不得周三郎不多想,赵广安意识到这点,直接看向老妇,“婶子,是不是你家的伞你应该知道,这把伞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