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作者:
孤山负雪 更新:2025-09-06 09:06 字数:3265
翌日一早,谢无恙一起身云晚舟就有了察觉。
衣服摩挲发出窸窣声响,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周遭寂静了好一会儿,云晚舟才缓缓睁开眼睛。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那人身上的温热气息,驱之不散。
室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云晚舟坐在原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神色怔然。
果然还在生气。云晚舟在心中闷闷地想。也不知穹桡当初带他时,可曾因他时不时耍起的性子日夜苦恼?
想到一去不回的穹桡,又想起他与谢无恙如今的尴尬处境,云晚舟越发觉得他这个师尊做得失败。
本意只是想护住自己的弟子,结果却惹了对方不快。
云晚舟眉心紧锁,陷入了天大的难题,苦思无果。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推开房门。
谢无恙一手执灯,一手端着包子和粥,去而复返,站在门外微微侧头。
“师尊醒了?可要吃些早点?”谢无恙自然娴熟地将早点放到两人打坐的地上,仿佛多日来的冷战争执不曾存在,“这是师尊昨夜带来的,张婶帮忙放到锅里重新热了热。师尊趁热吃。”
云晚舟望了望地上的粥和包子,又望了望谢无恙的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目光莫名奇怪,对上谢无恙投落过来的目光。
与昨夜的激烈难以接近不同,谢无恙平静的眸底下萦绕着温柔与和煦,就像是回到了冷战之前,回归往常。
第127章 责任
有那么一瞬间,云晚舟近乎有了委屈的错觉,好像万般情绪都可以告诉眼前这个人,得到这个人的理解与包容。
可分明他才是师尊,谢无恙是弟子。
他比谢无恙大许多岁,就算包容,也当是做师尊的包容徒弟才是。怎能反着来呢?
云晚舟没有吭声,微微错开视线,捧起了地上的粥,“谢谢。”
谢无恙摇了摇头,怀揣希望地问:“除了谢谢,师尊就没有旁得话想与弟子说吗?”
云晚舟指尖扣紧了手里的碗,抿了抿唇,内心天人交战,经历好一番挣扎,好不容易开了口,出声后又不知说些什么好,“我……”
戛然而止。
谢无恙望着他的目光从期待逐渐暗淡,像是天空坠落的星辰,一点点消失在眼底,最终化为重重一声叹息,透着无奈,“罢了,先吃饭吧。不然又要劳烦张婶重新热一热。至于其他的……”
“便放到以后吧。”
昨日的争吵,云晚舟有句话说得对。
寒霜针入体,发作十三次后,宿主便会灵脉全碎,五感尽失。
如今寒霜针在他体内,只有四根。
虽不会如十三根寒霜针一样修为五感尽失,但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若是当真聋了瞎了呢?
自此沦为废人,再难辨其容貌音色。
如今已经第二次,谢无恙能感受到体内灵力溃散逐渐流失。
寒霜针带来的影响只增不减。
也许哪一天,他与云晚舟之间,连最简单的注视与呼唤都会消失不见。
谢无恙垂下眼帘,心里闷得发疼。
既然如此,便将那些不好的、惹人难过的,都留给以后,再多看那个人几眼。
云晚舟抬眸对上谢无恙的目光,点了点头,“好。”
其实也并非不能说。
那夜谢无恙每痛一分,他的心就会跟着颤上一颤。
寒霜针刑,他只在书卷里看到过,无论记载有多叫人痛楚,却都并非经历。
但那夜,他看着谢无恙几次想要了结自己,求着自己给他一个痛快,云晚舟确实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十三寒霜针,一但入体,便与宿主血肉融为一体,哪怕宿主身死,寒霜针也不会脱离。
刑罚无解。
但痛却可解。
云晚舟从未如此庆幸,自己这些年看过的诸多古籍。其中有记载:以血相融,灵力引渡,可结阵法,渡苦灾厄。
所谓渡,非消散也,而是要布结界人将痛苦从他人身上引到自己身上,代替承受。
他是谢无恙的师尊。
理当如此。
—
自那日过后,两个人和好如初,相处间又回到了从前。
张婶心情也跟着好上许多,每回瞧见都带着笑意。
眼看来到魔界已有数月,再过几天,便是人间的端午节了。
谢无恙在位时,从不屑于过这些人间的节日,只是碰巧瞧见属下装扮或举止不同寻常,问上几句,得知在过什么节。
所以起先谢无恙是并未想起过节一事。
直到后来张婶嘱托,要他去镇上带些雄黄酒和五彩丝线,谢无恙好奇下多问了句,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端午将至,街上繁华热闹,就连恶鬼村的桥头,也不知何时被人扎上了五彩绳,寓意驱邪避祟。
谢无恙买好东西回去的时候,张婶已经做好晚饭,与云晚舟坐在桌前等他。
瞧见谢无恙回来,张婶忙伸手招呼他坐下,接过手里东西在空地放好,“小谢回来了?”
“是。”谢无恙点了点头,顺其自然地拉开凳子坐好,“今日吃些什么?”
“你尝尝看?”张婶神秘兮兮地夹了块饼子似的东西递给他。
饼子呈不规则状,看上去微黄软糯,不知加了什么。
谢无恙眉心一挑,用自己的筷子夹走,塞进自己嘴里。
甜滋滋的,香甜下透着熟悉,但谢无恙拧眉想了半天,也没将这份熟悉与记忆中的什么对上号。
“尝出什么了吗?”张婶问。
谢无恙细细品味半天,最终摇了摇头,“没。”
张婶意味深长地望向云晚舟,道:“是小云特意带来的柿子。我将它磨碎,与面粉混合,在油锅中煎炸制成。”
谢无恙眼帘一颤,抬眸望去。
云晚舟正动作优雅闲淡地吃着面前昨夜的剩菜,像是置身事外。
但谢无恙瞧过云晚舟旁得样子,知道他从容的面具下另一副面孔。
旁人觉得云晚舟拒人千里,殊不知那寒霜似的面孔一触即化,露出内里的柔软温和。
“很好吃。”谢无恙弯了弯眉眼,低头又嚼了一大口,“现在不过夏季,又在魔界,柿子当是不太好寻吧?”
云晚舟唇瓣动了动,正欲说话,一旁的张婶忽然开了口,“何止不太好寻。我在恶鬼村生活这么些年,也没吃过几回柿子。”
谢无恙点了点头,扭过头问:“那师尊是从何处寻到的?”
云晚舟神情顿了片刻,道:“在人界。”
谢无恙正欲夹菜的手剧烈一颤,指腹血色尽散。
是了。
在魔界这些日子,他与云晚舟朝夕相对、日夜共处,日子过得太过美好。以至于他差点忘了,云晚舟不止身负师尊之责,更贵为仙尊,肩负众生。
他们离开时,莲雾门大乱,仙门百家状态不明,哪怕云晚舟嘴上不说,心中的道义责任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叛逃隐世已是意外,云晚舟总会回归仙门,拨乱反正。
谢无恙心底乱成一团,故作平静,“师尊与我已许久未去人界,想去转转也是应当。是我疏忽了。”
谢无恙听自己的声音好像隔了层雾,迷雾之下,是另一个自己在讲着违心的话。
“师尊日后若是想去人界,随时可以前去。魔界昏暗,没有花草树木,比不得人界的青山绿水。”谢无恙喉间梗涩,顾虑着张婶在场,没有直接挑明,只是抬起那双上挑的桃花眸,透着只有两个人的压抑与酸楚,“弟子就在这里,等师尊回来。”
云晚舟被他说得怔了怔,“你在说什么胡话?”
“弟子所说句句真心。”谢无恙深吸一口气,忽然放下手中筷子,望向张婶,面色冷凝生硬,“我吃饱了,先回房。”
话落,头也不回起身离开。
“唉小谢,你吃了这点就饱了?”张婶后知后觉回过神。
奈何谢无恙已经走远,没有听清她的话。
盯着堪堪动了两块的柿子饼和完好如初的咸粥,张婶神色为难。
“我拿去给他吧。”云晚舟夹了两块柿子饼放在空碗里,面色平静地站起身。
云晚舟推门而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
谢无恙没有点火,孤身靠在床前。
微抬的下巴轮廓模糊,盯着悬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恙。”云晚舟将手里的柿子饼放在一旁,挨着谢无恙坐下,“我瞧着你放才没怎么吃,要不要再吃一些?”
谢无恙回头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许是因为身在魔界,没有了仙门那些规矩的桎梏,师徒间的那些界限逐渐模糊不清,甚至到了快要让人遗忘的程度。
谁都没有吭声,就这么安静坐着,任由黑夜吞噬着残留不多的理智。
肩膀紧挨着肩膀,体温传递着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