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1      字数:3276
  话音甫落,高平郗氏的府兵自四面八方而来,眨眼间团团围拢过来,将赢秀围在垓心,黑暗中,依稀可见每人皆身着武衣,袖中执剑,杀气凛然。
  旁观的江州豪族连忙驱动马车,悄无声息地退出包围,只留赢秀一人,独自面对上百位精悍府兵。
  远处沅水潮起潮涌,浪涛声渺远空灵。
  赢秀来时没有带剑,他叹息一声,慢慢回过头,一双眸瞳清澈锐利,潜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你非要送我一程么?”
  刺客漂亮,却又危险,构成一种极致的、令人心醉的美。
  望着这张脸,郗谙痴痴地出神,骤然笑了,笑容越扩越大,他正要吩咐府兵将赢秀拿下,在无人之处打断筋骨,用红绳五花大绑,送到私邸。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等一等,”
  寂静长夜里响起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可想而知,说话的青年必定性情温润,心底良善。
  循声看去,一辆低调的马车一直静静屹立在不远处,马车内的主人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它。
  赢秀骤然眼睛一亮,想到什么,不由微微蹙眉,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顺带将系在高马尾上的发带扎紧了。
  人辇上的红衣少年不耐烦地收回视线,正要抬手,却听马车内的人继续道:“我来接赢秀归家,就不劳烦你了。”
  面对数百府兵,独自坐在车轼上的年轻车夫好似全然没有看见,神色平静,眉眼甚至带着淡淡笑意。
  莫名的,那抹散漫轻慢的笑意让郗谙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忽略掉心中的不安,任由座下的僮客对那人解释道:“我们主君是高平郗氏少公子,郗谙。”
  放在平时,一听到高平郗氏少公子的名号,无论是巨贾,世吏,乃至地方豪强,两姓士族都会前来逢迎,自觉将他们少公子想要的东西奉上。
  然而——
  一片寂静。
  就连那车夫脸上轻慢从容的笑意都不曾消失。
  马车内的青年没有再开口,对于享名江左的衣冠士族毫无反应,那年轻俊美的车夫甚至好整以暇地叩了叩车轼。
  “我家主上是来接人的,麻烦你们少公子让让。”
  郗氏僮客一时无言,难不成天底下真有如此孤陋寡闻的人,竟然连与天子共治江左的四大士族也不知晓。
  倘若知晓,又怎会是如此态度?
  郗谙脸上残留的笑意慢慢褪去,能在江州遇见赢秀,实属意外之喜。这两年来,他准备了很多东西对付赢秀,在此之前,得先把这个挡路的人解决掉。
  赢秀身有天子御赐的符节,明面上不好伤他,至于马车内的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谢舟!”
  赢秀朝那辆熟悉的马车喊道,车夫朝他看来,却见少年抬头一掷,一个闪着粲然白光的东西如流星掷来,“接住!”少年喊道,车夫下意识伸出手臂,长臂一捞,将那东西握在手里。
  借着车檐下的琉璃灯一看,躺在他手心里的,赫然是那道天子符节。
  车夫脸上散漫的笑意缓缓褪去,褪成一片平静,恭敬地将符节递给马车内的青年。
  郗谙先是一愣,意识到那是什么,陡然大笑,那张年轻俊丽的少年面孔满是阴沉沉的笑意。
  “赢秀,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幅性子。”红衣少年笑得畅快,“你把符节给了他,你还算是持节使么?我纵使杀了你,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四面重围。
  少年刺客孤身一人,没了最大的依仗,却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你可以试试。”
  他甚至偏过头,朝马车内一直静默的人喊道:
  “谢舟!你先回家,我等会儿就来!”
  第30章
  黑漆漆的堤坝骤然被照亮, 出自官署的铜灯横扫堰口,马上提灯的副官急转返回,身后跟着数百士卒。
  “持节使大人, 下官送你归程。”副官翻身下马, 行至包围圈外, 隔着府兵, 语气恭敬地对赢秀道。
  赢秀按下了袍裾内薄薄的刀刃,没有作声。
  披甲的士卒和身着武衣的府兵隔着两丈之远, 不远不近地对峙。
  副官一手提灯, 一手牵马,盯着散漫坐在人辇上的红衣公子。
  高平郗氏故籍中原衮洲, 如今位于江左宁洲。
  宁洲与江州相隔甚远,郗谙在宁洲是霸王,到了江州,多少也得顾及当地官署的面子。
  郗谙往后一仰, 双手搭在漆红圈椅上,轻轻睨了赢秀一眼, 随后闭了闭眼,府兵察言观色,缓缓让开一条道。
  赢秀朝副官道了一声谢,走了出来, 径直走向谢舟的马车。
  坐在车轼的车夫是陌生的面孔, 倒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让赢秀莫名有些熟悉之感。
  ……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也不纠结,看见车夫温和中透着恭敬的笑容,赢秀也回以一个礼貌的笑。
  少年登上车轼, 弯着腰,伸手撩开雪色绣月的车帷,茶雾扑面而来,一时间朦胧了视线。
  视野中,白衣门客静坐在其间。
  谢舟手里握着那枚符节,正低头端详,长睫低覆,眸底情绪显得有些莫测,闻声抬眸,朝赢秀看来。
  赢秀挨着他坐下,小声道:“我今日用了你的符节。”
  早知道此物如此贵重,他说什么也不用。
  “你……”见谢舟没有说话,少年犹犹豫豫道:“这东西,你是从何而来的?”
  他向来有话直说,既有疑窦,便要问个清楚明白。
  那道执掌生杀大权的符节静静地躺在门客指尖,赢秀目光微移,注意到那只手骨节明晰,根根分明,青筋在灯下显得有点……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赢秀下意识垂眸,细睫扑闪一下,盯着马车地面,安静不动了。
  “倘若我说,这就是我的东西,”
  谢舟顿了顿,低眉,乜着少年漆黑的发旋,两缕金色发带顺着鬓边垂落,拂着白净秀气的脸,贴着下颌。
  不知怎么,少年似乎成心低着头,有点不敢看他。
  “——你会如何想?”门客问出了这句话。
  刺客没有动静,仿佛骤然僵住了,高瘦的脊背僵直,过了半响,他终于抬起头。
  赢秀先是一脸不可置信,慢慢地,震惊化为感动,清澈明亮的眸瞳睁得圆圆的,像极了麋鹿的眼睛。
  他张开嘴,声音干涩,还沉浸在震惊中,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声音:
  “祖传之物,怎么能随便借给我?”
  谢舟:“……”
  下一刻,少年扑了过来,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脑袋拱在他怀里,一口气叮嘱:“谢舟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借给别人万一别人拿了就跑你找谁说理去幸好这次是我下次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少年刺客一口气说完,抬起头,下颌顶着门客的胸膛,眼睛有点湿润,闪着一点晶莹的细光,细看满是感动。
  ……在说什么呢?
  谢舟有点困惑,随手将符节放在一旁的矮案上,手停在半空,试探着,轻轻摸了摸少年圆润的脑袋。
  他甚至仔细地拨开发丝仔细瞧了瞧,嗯,没受伤。
  赢秀在谢舟怀里左右张望,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轻轻伸向矮案,门客不动声色,静静地凝视着怀中人的小动作。
  那只纤细漂亮,横陈着些许伤疤的手碰到了符节一角,顿住了,随后五指合拢,一把抓住。
  少年双手握住符节,郑重地递给谢舟,满脸凝重:“祖传之物一定要收好,不要随便放在一边,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他语气里满是痛心,对谢舟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痛心疾首。
  “祖传之物……?”
  门客很困惑。
  见他不接,少年捧着符节的手开始作祟,钻进门客雪白广阔的广袖内,摸索着贴身暗囊的位置。
  不知碰到了哪里,门客骤然闷哼了一声,单手攥住了赢秀一双手,牢牢钳制住两只纤细的手腕,少年的手肌骨匀亭,覆盖着薄薄一层纤韧的肌肉,在手指下溢出一点雪白。
  两人就这般胶着,任由那抹符节从指尖贴合处,往下滑落。
  “咚。”
  冰凉白玉坠在地衣上。
  赢秀大为心疼,扭头看了谢舟一眼,眼中写着“你真是个败家子”,勉强抽出手,弯腰便要去拾。
  隔着衣裳,依稀可见赢秀清癯细瘦的腰身,弓着腰,垂首低头,发丝散落几缕,浓墨般的黑,细细柔柔的一线,在灯下并不分明,轻轻扫到谢舟手上。
  “捡到了!”
  赢秀兴高采烈直起身,手里托着那枚符节,硬是塞到了谢舟手里。
  “我看书上都是这样写的,大臣将军对皇帝有很大的功劳,皇帝赏赐了他们免死金牌,过了好久好久,大臣的后人犯了错,拿出免死金牌,皇帝就会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