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
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72
左右宁洲事毕,他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算上行船的日子,回到建康也快开春了。
赢秀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也担心琅琊王氏那边会出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说起来,上次给琅琊王氏发信询问籍贯,这件事现在还没有着落。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问,想到上一回放飞的鸱鸮还没回来,赢秀只好作罢。
眼见着在宁洲逗留的日子也不剩多少了,赢秀有意拉着谢舟出去走走。
许是因为科举复起,长街上很是热闹,兴起不少书斋,随处可见背着竹筐前来买书和灯油的书生。
赢秀一时好奇,走进书斋,谢舟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你看见了吗?那两个书生生得一副好容貌,贵人们见了肯定喜欢,不如我们……”
赢秀浑然不觉,拉着谢舟走走停停,东瞧瞧西瞧瞧,走着走着,前路忽然被几个大汉挡住:“两位公子,请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大汉掏出一袋金锭,眼里满是势在必得,似乎笃定他们会答应。
“不去,”赢秀拒绝得干脆利落,站在他身侧的谢舟没有开口,只是幽幽地俯视着他们。
在他前面,大汉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头,没来由地一股冲动,让他想要冲着这个形相昳丽的白衣郎君下跪,他勉强忍下这股冲动:“你们不去也得去,来人,把他们带走!”
赢秀轻声笑了一下,将谢舟护在身后,随手从地上拾起几粒石子,朝他们掷去。
少年动作不大,看起来很是散漫。
几个彪形大汉毫不在意,下一刻却猛然摔倒在地上,哎呦叫唤,也不知这金裳少年到底打到了何处,他们只觉浑身酸痛,竟是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赢秀绕过这群人,牵着谢舟径直离开,为了掩饰自己的武艺,还不忘小声嘀咕:“这些人也太弱了,几个石子就让他们倒地了。”
围观的百姓好心提醒他们:“你们快些离开宁洲吧,那些人可是士族家臣的爪牙,专门负责为他们挑选美貌男女,被他们看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赢秀蹙眉,“竟然如此猖獗?”
谢舟掀起眼帘,居高临下朝倒在地上那群人看了一眼,眼底说不出的冰冷。
刚从街头逛街到街尾,赢秀拉着谢舟在酒楼歇脚,透过窗子看见外边的长街上满是披甲的官兵,方才拦路那群彪形大汉面色灰白,连同一群陌生面孔被拷在枷锁上。
过了半个月,听说那日遇见的彪形大汉都下了狱,判了黥面之刑,宁洲几个士族大姓也因此被抄家流放,人数之多,登上高处,甚至能看见绵延不绝的流放队伍。
赢秀隐约感觉其中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来,这个案子查得太快,太果断了,对付那群权势滔天的士族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走下高楼,眼前还想着那一条条长长的流放队伍,一张张黯淡无光的面孔,以及震天的哭声。
一路走来,发生了那么多士族被抄家流放之事,桩桩件件,擢发难数。
虽说都是事出有因,但是谢舟一向寡言心善,若是他联想到此事,为此伤怀,那可如何是好?
赢秀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内心的担忧在与谢舟用晚膳时进一步加深。
谢舟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淡漠,低垂着眼睑,很安静的样子,看上去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赢秀越看越不安,深呼了一口气,笨拙地安慰他:“他们都没逝,抄家而已。”
谢舟停下动作,眼睫微抬,朝他看来,神色有些微妙。
在赢秀看来,这就是被他说中了。
他绞尽脑汁,试图再想一些宽慰的话。
白衣门客似乎还在伤心,面无表情道:“嗯。”
赢秀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嗯”字的意思,谢舟被他说中了心事,又不好直言,只能通过简单的“嗯”来表达。
门客心地善良,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心善到这种地步。
赢秀很苦恼,对象太善良了也不好。
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刺客,知道了岂不是要和自己分手?
赢秀皱着眉头,愁得慌,就连眼前洞庭湖的蟹粥也不觉得香了。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头顶门客探究的视线,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谢舟眸瞳漆黑,看似平静的眸底翻涌着莫测的情绪。
难不成这段时间被他抄家流放的士族太多,以致于赢秀怀疑他的身份,有意试探?
门客倒情愿他主动戳破,好快些结束这场游戏,从此陪着他待在禁宫里。
永远,永远……
第47章
在离开宁洲之前, 鸱鸮终于飞了回来,原本圆滚滚的身材瘦了一圈,足以见得它长途跋涉了多久。
赢秀心疼地给它倒了一盆吃食, 鸱鸮小小的一只, 坐在盆里, 几乎要被满满的稻穗淹没。
取下信条, 赢秀有些犹豫,猜想着信中内容, 究竟事关籍贯, 还是关于爹爹的。
缓缓展开信条,看清上面的字迹,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同僚在信中说,疑似在广陵道一带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至于到底是不是,需要他自己亲自前去辨认。
阔别了四年, 终于有了爹爹的音讯,赢秀捏着信条的指尖都在轻颤, 看了又看,终于将它放在灯下烧了。
他要去广陵找爹爹,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若是过得好,他也就安心了, 若是过得不好, 他便把爹爹接来身边照料。
事不宜迟,他现在便要和谢舟商量商量,若是能同程,那便最好,若是不能, 他便一个人去,快去快回,争取早些回到谢舟身边。
“谢舟?”
赢秀急匆匆地走出静室的槅门,一出门便撞上了一道雪白身影。
门客身边的童子提着灯,萤火似的微光朦胧地笼罩天地,照耀着门客平静的眉眼。
谢舟低眉看向赢秀,后者脸上泛红,鬓发凌乱,像是遇见了什么很着急的事,语气急促:“我赶着回广陵一趟,现在就走。”
广陵?
谢舟没有立即回应他,问道:“遇到什么事了?”
赢秀迟疑了一下,选择直言:“我要回广陵找爹爹。”
门客依旧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提灯的童子屏住呼吸,看了一眼赢秀,又抬眸看了看身侧的门客。
他怎么觉得,陛下不想让小郎君离开?
赢秀出来得着急,连鞋履也没有穿,赤脚站在冰冷的长廊上,门客眸光轻轻瞥下,似乎想说什么。
在他开口之前,少年转过身,赤着脚跑了回去,只撂下一句:“谢舟,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徒留谢舟立在原地,一地灯影幽暗。
他一动不动地停留了一会儿,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屋脊下瞬间落下一道黑影,无声地等待着皇帝的吩咐。
“人还没找到么?”皇帝语气很轻,不带丝毫情绪。
暗卫迅速跪在地上,以头叩地,“属下已经在广陵道一带发现了那人的踪迹,但是那人善于隐匿,打过两次交道都被他逃脱了,难以活捉。”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廊外似乎有长风吹过,吹得琉璃灯内的烛火忽明忽暗,连带着皇帝身上皎洁的白衣,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不必活捉。”
良久,暗卫听见头顶传来皇帝温凉的声音,压迫感十足的视线轻轻覆盖下来,直看得他脊梁发颤。
阴影停在他面前,白衣在冰冷的地上映照出森冷雪光,暗卫不敢多看,伏低颈项,只听皇帝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暗卫重重地叩首,“属下明白。”
童子低眉垂首,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他还记得,寒衣节那日,小郎君给阖府送了糖葫芦和灯笼。
很甜,他现在还记得。
静室内,赢秀正在收拾东西,他叮呤当啷地叠好衣裳,放在包袱里,一转头,看着剩下的东西犯了难。
他的东西太多了,吃完的糖葫芦棍,和谢舟出去游玩买的各种小物件,谢舟留在他这里的符节,还有好友给他寄来的信件……
门客走进来时,恰好看见金裳少年盘腿跽坐在地毯上,地上散落了一堆东西,他挑挑拣拣,把东西往包袱里塞。
毛绒绒的鸱鸮坐在少年肩上,一人一鸟,显然都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我派人送你去广陵,”门客朝他走来,蹲下身,低声对赢秀说道。
赢秀沉迷收拾,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谢舟在他身侧坐下,白衣层叠,他看了一眼赢秀,伸手按住鬓角,轻轻蹙眉。
赢秀全然没有看到,低着头,双手扎紧包袱,背在肩上,起身便要走。
谢舟:“……”
童子适时敲响槅门,探进头:“小郎君,你托我买的船票没有了,最早在明日午后。”
赢秀不疑有他,愣了一下,“没事,我可以走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