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坐定观星      更新:2025-09-06 09:12      字数:3265
  ……难不成是犯病了?
  昨夜京师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的,又不知上峰做了什么对皇帝不利之事,可能是下毒,或者放暗器……
  赢秀越来越紧张,不知不觉松开了怀里的被衾,小心翼翼地靠近皇帝。
  就在他即将走出拔步床时,脚下骤然响起一阵叮呤当啷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绷直,迅速收紧,一股拉力勒住他的脚踝。
  赢秀低下头,看见自己纤细脚踝上系着一根长长的金链,金光闪闪,很是漂亮。
  第54章
  赢秀低头认真地看了一眼自己脚踝上的金链, 俯下身用力掰了一下,错愕地发现,链子竟然有些变形。
  是金子做的。
  谢舟……皇帝好有钱。
  他长这么大, 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金子, 还打成链子戴在脚上,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少年散着乌发, 肌骨如玉,被沉甸甸的金链拴住脚踝, 再也不能往前, 他钻研了一会儿,打开无果, 好似放弃了挣扎,转身朝龙床走去。
  金链曳地,滑过上好的紫檀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在寂阒的大殿中迢递回响, 无端的刺耳。
  赢秀在床上躺下,不再看床帐外的皇帝。
  他是皇帝, 万万人之上,掌枢一国权柄,纵使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轮不到他操心。
  帐外高峻巍然的身影没有再开口, 捂着心口, 沉默着,屹立在不远处。
  两人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将赢秀从层层垂帷中剥出来,逼着他看着自己。
  但他没有这么做。
  太极殿内只有无限蔓延的死寂, 温暖的地龙时刻不停地燃烧,碳火在地道下发出哔剥的细响。
  赢秀在龙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回忆就纷至沓来。
  山光水色,明灯灼灼,他和谢舟看过的每一幕,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浮现在眼前。
  每一幕都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震耳发聩。
  那张昳丽,清冷,在月光下淡极生艳的眉眼,犹如墨描,工以丹墨,形神兼具,每一笔都浓墨重彩,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忘不掉,甩不脱。
  赢秀深呼了一口气,睁开眼,朝外看去,皇帝还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白衣墨发 ,倒真像一座琉璃冰雪雕像。
  他恶向胆边生,竟然恶狠狠地对他说道:“你过来,”
  少年窝在被窝里,骨骼匀亭,线条秀致,像是软云里卧着一柄秀剑。
  被剥了剑鞘,卸了剑锋,却依旧不改神采。
  皇帝垂眸望着他,目光深深,他此刻倒是听话,走向赢秀,坐在床边,没有再进一步。
  距离被拉进,对方冷艳的眉眼变得更加明晰,唇上好像有血,漆黑的发,冷白的肌肤,艳色的唇,清冷之外,又多了一重少见的诡丽惊鸿。
  赢秀仿佛受到什么蛊惑,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耳边金链叮当响动,他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已经主动靠近了皇帝。
  来都来了,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少年刺客一鼓作气,直视着皇帝,开口质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他,他认错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不跟他说,他其实是……一国之君。
  但凡“谢舟”稍微露出一点马脚,或者少掩饰一些,他都能察觉端倪,识相地知难而退。
  面对少年的质问,皇帝神色平静,看不出愧疚心虚,仿佛对此并不在意,语气也轻:
  “我骗了你,还是你骗了自己。”
  本应是微微上扬,表达疑惑的尾音,对方却说得平静无波,静静地陈述着。
  这半年来,有诸多端倪,种种蹊跷,赢秀都找出了看似合理的解释,甚至不需要他费心掩饰。
  他本来无意隐瞒,瞒或不瞒,都是一样的。
  他喜欢赢秀,赢秀就得在他身边,他不喜欢赢秀了,赢秀的处置权还是握在他手上。
  赢秀愣住了,门客的身份确实蹊跷,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看在那张脸的份上,选择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仿佛门客就是门客,观音眉眼,菩萨心肠。
  “……你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想如何?”少年问得直接,眸底没有对于天威的畏惧,他浑身懒怠,只想蜷缩在被窝里,没有力气害怕对方了。
  左右不是砍头,便是酷刑,有什么可怕。
  皇帝没有回答他,侧眸看了外边一眼,宫侍无声地捧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躺着一柄月光。
  剑身如洗,明净锋锐,赫然是赢秀的问心剑。
  见到自己的配剑,赢秀骤然坐起身,金链随之哗哗作响。
  一起身,和皇帝的距离便更近了,只隔着几重纱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彼此。
  皇帝伸手拿起问心剑,骨节如玉,修长明晰,长剑被攥在他手中,手腕一转,剑身向上竖。
  ……这是要做什么?
  赢秀又一次愣住了,这是要用他的配剑,取他的性命么?
  他紧张地闭上眼,不敢再看。
  等了片刻,始终没有等到穿心的剑,赢秀抖着细睫,睁开眸瞳,眸光向上看。
  一身白衣的皇帝竖剑而立,锋利剑身贴着他的眉眼,从压着眼眸的眉骨到下颌,可想而知,一旦往下划,会划出一道多么深的伤口。
  ……他疯了?!
  哪有人这样对自己的!
  赢秀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自己的手腕还在脱臼,半跪着,直起身,任凭被衾滑落,伸手去夺皇帝手中的剑。
  嘴里骂道:“你疯了吗?不嫌疼呀?你不怕痛我还嫌痛呢!”
  皇帝长睫低覆,黑沉沉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低声问他:“你痛什么?”
  赢秀来不及思索,扑到他身上,抬手就要抢剑,金链止不住地响,响得越来越烈。
  脚踝一轻,仿佛挣脱了一重桎梏,赢秀已经扑到皇帝腰际,一手攥住他的缁色蔽膝,一手高高伸长,去夺剑柄。
  “哐当——”
  剑身轻飘飘地落在地衣上。
  赢秀只觉颈项一寒,一只大掌由上至下,轻轻攥住他的颈,修长手指张开,温柔托着他的下颌,手的主人低垂眉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受伤的是寡人,”皇帝声音低沉,冷玉的声线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危险:“你痛什么?”
  赢秀神色恼怒,睁着清澈眸瞳,瞪了他一眼,赌气似地说道:“是,伤的是你,我又不痛,你用剑戳死自己好了。”
  劈头盖脸骂了皇帝一顿,赢秀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低头一看,脚踝上环着一圈红印,那条金链已经不见了。
  锁得松垮,似乎存心让他挣脱。
  “你……”赢秀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贴得如此之近,甚至能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长睫,墨一般的黑,掩着昳丽的长眸。
  他想了想,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昨夜“谢舟”咬了他一夜,他非得咬回来不可。
  方寸之间,一人垂眸,一人仰头,本是互相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仰着头的少年骤然踮起脚尖,抱着青年的窄腰,报复性地吻了上去。
  他如愿衔住薄薄的,冰冷的唇,露出尖尖的细齿,莽撞地咬下去,一股血腥味倏忽在口齿间逸散,是对方的血。
  谢舟流血了。
  赢秀莫名有些慌乱,明明他根本没有咬破谢舟的唇,再联想到醒来时,看见对方唇上有血,捂着心口一动不动,他心底猛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也顾不得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急匆匆地想要退出,好看看谢舟的脸色。
  对方却强硬地捧着他的下颌,俯下身,撬开他的牙关,一步步侵占。
  赢秀忍不住往后倒去,退无可退,陡然倒在龙床上,身后一重重床帷还未勾起,静静垂落,绷紧了,承着少年清癯雪白的腰身。
  “谢……”赢秀刚吐出一个字,又被进一步地压迫,深入。
  他舌尖发麻,就连含糊的音节也说不出了。
  他伸出手,双脚并用地推着皇帝,企图将他推开,脱臼的手腕派不上半点用场,反而一阵阵抽痛,疼得他眼圈微红。
  少年半个身子躺在龙床上,肌肤白得像是斑驳一片的雪,脸颊潮红,眼泪汪汪,嘴巴也肿了,看起来很是可怜。
  他艰难地喘息,大口大口地呼吸,吸气,呼吸,仿佛一尾溺水的白鱼,一动不动 ,只有胸腔在剧烈起伏。
  缓了顷刻。
  赢秀总算能呼吸了,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眼底满是恼怒。
  皇帝斯条慢理地整理雪白衣襟,忽而俯下身,去听他说了什么。
  他仔细听了片刻,总算听清了,赢秀在说:“谢舟我讨厌你!”
  他不是谢舟,赢秀讨厌的人不是他。
  皇帝如此想道。
  在对方俯下身那一刻,赢秀霍然僵住,也不再嘀嘀咕咕了。